30.旅程的终结
关于佩可的去留，万卷城一方和奎坎卡托语锋交错了几轮。
他们做了种种尝试。
“以佩可表现出来的天赋，她能全速的吸收知识，无论是天文地理，还是社会运转……学成知识的她，能对您的国都产生极大的益处。”
“侍奉神灵，不需要无用的知识。”
“她一定能得到高塔学者之位，这样与任何国家进行外交时，都因为万卷城的关系，能得到优待，在魔物公会学术院也说得上话。”
“帝国有自己绵延数千年的力量，那已足够使基业延续。”
“……为了一个优秀的学生，万卷城可以破例，派出学者团队来为您的国家解决各种问题，建立各类部门和机构，规划发展路线。”
“在神的光辉下，我们欣欣向荣。”
逐渐，高塔学者和卫书骑士意识到这提雅帝国大祭司在带回圣女一事上，竟然超出预想的强硬，且任何外界视作极大好处的条件，他都不屑一顾。
大祭司最后说道：
“帝国无意与外界争端，既然万卷城不愿有诚意的给帝国受到的冒犯一个交代，我也不愿再让外界之事耗去我侍奉神灵的时间……”
他看向远处被龙人环绕的百果市市长父子，那两人看到他的关注，吓得一颤。
奎坎卡托道：“有罪之人也惩罚过了。”
看来，他是得到了百果市的“赔偿”。
奎坎卡托顿了顿手中长杖：“帝国还有太多的事，万卷城，公会学术院……就此各尽前业吧。”
大祭司直接让龙人侍女带着佩可走向旁边静候的天神翼龙，看那态势，是要直接起飞返回那茂密深邃的丛林中去。
维琳娜和卢埃林对视一眼。
世界上无数大大小小的国家，绝大多数都希望继承人在万卷城多学习一些时间。
不过，以他们的学识和思维能力，他们也能够理解，肯定也有些与世隔绝的国家是不愿那么做的，它们要么是没有远见，要么受困于守旧腐朽的传统。
老学者微微皱眉，叹了一口气，对着大祭司的背影喊道：“您没有考虑过圣女，没有考虑过您女儿自己的意志吗？”
她语调平缓而坚定的道：“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应该有她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安排她一生都相信父辈为她塑造的神圣偶像，这样的继承人，能带领国家走向繁荣吗？”
大祭司停下的脚步。
维克斯很认同维琳娜的话，然而，对于一个国家的统治者，甚至是神权国家的执掌者来说，这话是说的有些重了，也就地位超然的万卷城之人敢这么说。
奎坎卡托淡淡的瞥了一眼维琳娜，把目光落到低头不语的圣女佩可身上，道：“奇雷姆·佩可，你要表露你自己的意志吗？”
佩可身躯猛地一颤，她抬起眼眶通红、有泪迹满布的脸，颤声道：“帝国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老师，师兄，谢谢你们，不用再为我说话了。我真的很高兴，你们那么在意我，那么希望我继续在高塔里学习。”
龙人少女深深的看了维琳娜、卢埃林一眼，又面对维克斯，恬淡如墨画的五官此刻像被泼水打湿而皱褶。
她勉力维持着笑容：“维、维吉尔，多谢你帮我捡回卡牌和笔记本，本来我觉得不需要了，但是，或许，能让它们最后陪陪我。
“谢谢你，因为你，才没有让最后乘坐这艘船的旅行毫无意义。”
她又对人群后方默然站立的空摩道：“空摩，我们彼此都不了解，不过，希望你能战胜你的命运吧。”
芸香族少女眼眸低垂。
“旅程还是结束了，虽然它只是刚刚开始。就让我回去吧，回去迎接我应有的未来。”
她首先迈开脚，朝龙人拱卫的地方走去。
已经有龙人侍卫为她准备好了一只鞍座翼龙，它匍匐着，等待骑乘者握住它的缰绳。
看着她远走，维克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这样结束了？
那个一开始活泼而古灵精怪，叫着要“及时体验人生未经历之事”的少女，在命运袭来之时，就这样放弃了吗？
还是说，有她知晓，而旁人不知晓的沉重之事，使得她必须那么选择。
让他感到奇怪的，更有旁边两个万卷城之人的非常怪异的脸色。
“奇雷姆……”他们轻声念道。
奇雷姆？
这个词，在维克斯观察佩可面板的时候看到过。
他那时候以为是姓氏或者代号一类的，看发音有些像龙人语。
但是他并不懂龙人语，因为前世游戏里，语言学习任务完成后，系统会把NPC语言自动翻译出来。
虽然有些网上的帖子说，游戏里的语言似乎不是随便哼两声配的音，而真的可以自成一体，还在找精通语言学的人破译，但后续也没下文了。
他之前被囚禁十六年，只能缓缓学习通用语。
而龙人语，也就知道一些词汇的意思，比如“维克斯”等于“水晶诞生者”。
“奇雷姆”，有什么寓意吗？
看到他的视线，卢埃林轻声解释道：“龙人语，奇雷姆是‘泥偶’的意思。”
泥偶吗？为人之手所塑造的形象。
摆设？象征？还是用来承载某些东西？
为何奎坎卡托要如此称呼佩可？
她不是圣女吗？
还是说，在提雅帝国的国教中，圣女的意味比较特别？
佩可正迈步走向为她安排好的翼龙，奎坎卡托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奇雷姆，你的话语中，似乎很有怨气。”
佩可停下，满脸惊慌：“没有！”
她慌忙的看了看万卷城二人和维克斯空摩的方向，道：“我真没什么怨气。”
“神灵喜欢平静，哪怕是大河汇聚之心，也是平静如镜。心有波澜，是无法侍奉神明的，有怨气，便应释放。”
奎坎卡托侧过身，让佩可和维克斯四人分别位于他的左右。
维克斯皱眉，这大祭司想说什么话吗？他有什么目的？
大祭司看向维克斯，道：“绑架者，知道吗，凭你的力量，如果绑走的是其他任何一个皇女，帝国都不会去寻回她。”
他抬起手，指向大片大片落在地上的翼龙，它们旁边列队的武士，还有没有降落，漫天环绕飞行的翼龙骑士。
“出动帝国的力量，其粮草花费，耽误国家运转的消耗，无可计数。
“自吾承接神恩，执掌提雅，已经近千年。
“在这千年之下，环绕神之居所的宫殿中，已经安居了一千二百三十七位皇妃，共诞下五千四百六十二位子嗣。
“一位普通的子嗣，不可能让帝国大举出动，他们若有能力离开，便任其离开，他们的价值比不过武士出动的耗费。”
他把目光落在佩可身上。
“只有你，是必须带回的，因为你是至今为止，最完整，瑕疵最少的一位奇雷姆。”
佩可脸上的慌乱逐渐被惊恐取代：“大祭司，我愿回去，我愿承受惩罚，不要在这说这些……”
“必须说。”
奎坎卡托的意志如山岳一样无法撼动。
“不消解你的怨气，又如何让你立于神灵之前？我正是在将你的怨怼从心里清理一空。”
奎坎卡托的声音平静缓慢，却仿佛拿着一把刀，在慢慢切开少女身上的血肉。
“一千二百三十七个皇妃的众多子嗣中，愿为帝国献身者无可计数，你的个人意志尤其突出，是啊，你是特殊的。但这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是特殊的，因为那种力量在你身上——”
“求你了！别讲这些！求你了，大祭司！不，父亲……”
龙人少女叫喊出声，双手却抱住身体，身躯弓起，像是被某种巨力缓缓压弯身体一样。
“那就说吧！”维克斯喊道。
佩可猛地转头看向他，而他举起变形剑，刃虫毒龙立于肩上，两只炎王獾分立左右。
这种戏码，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可不管这之后又有什么隐情，但是有一点他看出来了。
这所谓的大祭司说的引出怨气，完全不是想消解少女心中的负面感情，而是召来某种她无可违逆，但迎面面对又十分痛苦悲伤的现实，将她击垮。
奇雷姆……泥偶……不管这个词还隐喻着别的什么，但至少这大祭司想要的，就是个任他摆布的，没有灵魂的泥偶。
想让她说出来？好啊，今天维克斯就帮她想想，这话该怎么说。
伴随着他心中燃烧的情感，小毒龙张开嘴，发出嘶嘶声响。
而就在众人注意力被奎坎卡托吸引的同时时，维克斯用血脉系统加速了一番两只炎王獾的成长。
现在它们有他膝盖高，作为特殊个体的它们，正从背部燃起熊熊火焰。
在魔物的拱卫下，他迈步走向提雅帝国的大祭司和圣女。
维克斯道：“他想听，就说给他听啊。明明是一年半的时间，为什么变卦？不想再看更多的风景了吗？”
他冷笑两声，道：“我给你们这些乡下龙人讲讲吧，这个世界是多么雄伟壮丽。
“在南风大陆，有绵延千里的黄沙，有蛮荒之时就竖立的绝壁形成的峡谷，仿佛来自天界的瀑布直垂而下，古老的岩石形成拱门，迎接着一切人的到来，大河末端的沼泽，万花盛放，群鸟栖息。”
“在虹潮群岛，有雪白崖壁承托独岛仙境，有碧绿海水环绕风蚀的悬崖，有变动的火山造就纵横多彩的河湖群山，世上最大珊瑚礁群呈现丰富的色彩，海底世界的缤纷让你双眼酸涩依然不想放过。”
“在叠古大陆，蜿蜒的长河，奇山峻岭比巨神山脉更雄伟多姿，每一座都像寄宿着神灵。那里有一望无际碧绿草原，诸多种族纵骑奔驰，穿越千古时光，大地呈现出多彩模样，在河与海的湾流中，奇石耸立。”
“就连雨栖大陆，都有你没见到的奇观。
“而每一处奇观，也有伴生的魔物，它们的多重形态和身姿，完美的和世间景色融为一体。有小到指尖即可容纳的，有大而无形，仿佛一团云雾的。
“就算大部分魔物你在魔物图鉴上都看过，但那只是学术绘图，你不想亲眼看看那些世间的精灵吗？”
‘“更别说，还有云上世界，汇聚世间新奇之物的云天岛，还有与万卷城其名的工匠城奥特玛隆，你能看到上百座熔炉和风箱同时展开运作的壮景，还有更多更多各具特色的城市……”
“旅程没有结束，它甚至还未开始。”
维克斯没有放过，女孩眼眸中突然闪过的那极致的向往。
“来，抬起头，对他说，你想去看看。”
维克斯要做的，就是让她不甘成为任由摆布的泥偶，而要从心底发出呐喊，发出向命运的诘问。
当然，他不懂那提雅帝国的真相，这可能是插手人家的家事了。
可他就是单纯看这大祭司不爽，十分不爽，他觉得，他就想这么做。
佩可咬着牙，浑身颤抖，但还是像耗尽全部力气一样，艰难的抬起头来。
“父亲，是的，我想说，我想问，我想知道，明明都说好了，一年半……我之后愿意全力为帝国尽献自己，为什么连这点时间都不愿给我？”
“哼。”
奎坎卡托举起金杖，血红宝石发出光芒。他猛地将金杖打向维克斯，上面光芒缠绕，一条羽毛大蛇正向他发出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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