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西北无风
黎明初晓。
林阆慵懒地躺于被窝，耷拉着一只手臂，趴在枕头上静静端详戚洺闻。
他倚着床边坐在地上，垂头专注地为她修剪指甲，侧脸轮廓被旭光镀上一层令人着迷的金边。
林阆从被窝里直起身，戚洺闻及时拿开指甲剪，握住她的手：“着急了？”
她笑吟吟地摇头，眨着眼睛凑近他，小心撩开他额头的碎发，轻轻抚摸那道小疤，落下一个郑重的亲吻。
戚洺闻怔住，继而眸色明亮，要扑过去时被林阆伸手挡在前：“指甲还没剪完呢！我可不想再伤到你。”
林阆躲开他的目光，略带羞意地蜷缩进被窝。只听到戚洺闻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坐回原位，指甲剪继续工作。
“你知道就好。”
戚洺闻似笑非笑，想起昨夜的疯狂与痴迷。他们在彼此身上留下印记，肌肤相近的同时情意升温。当爱情抵达契合之岸，一切热烈的体验都难以言喻。
林阆凝视屋中央的玻璃柜，说道：“我们把婚纱还有戒指留在这里吧，等到结婚的时候再来拿。”
戚洺闻手一顿，转过头看她：“都听老婆的。”
林阆痴痴笑，情不自禁地抬手轻触他的鼻子、下颌的青茬，一点点验证眼前真实，沉湎于这份世间稀有的幸遇。
“看在我如此听话的份上，你给我唱首歌吧。”戚洺闻嘴角弯扬，“年会上你唱得太好听了，我意犹未尽。”
林阆嘟嘴瞪了他一眼，仰头躺下，缓缓唱出：“世上哪里去找热望热似火，不褪落。我对你心跳的感觉，高低跌宕……”
一曲唱罢，长指甲悉数剪平。小屋里落满玻璃窗折射的光影，暖暖柔柔。
林阆在戚洺闻“善意帮忙”下穿好衣服。他们走出门外，迎面雨后的清新与凉意。这份婚姻的承诺与床畔余温一起留在了木屋，静候来日重启。
时间以独有的方式记录爱情。
午饭过后，戚洺闻与林阆开车踏上一条种满枫树的柏油路。林阆几番求问，他都缄口不言，好奇心越加强烈。
汽车向前平稳行驶。车里挂着的七彩穗子轻轻晃，摇摇熊和不倒翁乖巧地立于车前，在车厢的冷峻装饰中尤为可爱。
“你的愿望，我来实现。”戚洺闻停车路边，环住她的脖颈拉近，“让我成为你的神灯。”
直到林阆走下车，站在布满文艺气息的小楼前，才恍然明白，为他的用心留心深深感动。
戚洺闻牵起她的手，走进装修精致的店门。
写满五张卡片的三个愿望，于此时全部实现。曾经信手而写的梦，不期待实现的幻想，如今一一拥有，真切而耀眼。
“当我有足够的能力，我会买一幢两层房子。第一层有满满的和墙一样高的书架，放满古今中外的书籍，再摆上几张古色古香的桌子，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谈天说地，嘻嘻，想想都美好！第二层呢，当然是我的小窝啦！紫色的大床，柔软的地毯，房间要挂满照片。窗户前挂上几条风铃，风一吹就唱歌……”
林阆双眼朦胧，停步在二楼窗前，看着墙上的照片喜极而泣。戚洺闻将她拥进怀里，温柔拂去她脸颊的泪水。
“你看这张照片，还记得吗？我们在末日的那天。蒲绍远偷拍的，他知道我们在一起后把照片发给了我。”戚洺闻搂着她讲道，又指着另一张照片说：“你唱歌的时候很迷人，其他人都变成了陪衬。”
林阆视线变得清晰，盯着照片笑了起来。照片上，她站在中间笑容灿烂，和平他们表情含笑，摆着各种帅气姿势。
为奶奶在县城买套房子；拥有自己的小窝；开一家有趣的书店。
三个愿望，神灯显灵。
“戚洺闻。”林阆湿润的眼睫毛扑闪，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动情索吻。
窗前的风铃叮叮悦耳，暖洋洋的微光洒在他们身上，腾升眷眷依恋。
——
夜晚临近时，林阆接到了天亿的电话，今日欢乐又增加几倍。
年会之后，大家陆续奔向新的生活。李泽最近忙于举家搬迁，在另一个城市为女儿佳佳安排好了新的疗程。而柳子俊，林阆也是刚刚知道，他接受了朱丽叶抛来的梧桐枝，已前往罗先生的植物园担任园丁了。
嘉树呢？电话中说有事，挂断的嘟嘟声拒绝了天亿今夜邀约。
当初洋洋洒洒一行人，此刻留在西市的不过几人。
天亿换了一辆新跑车，明亮的橙黄在夜色中风驰电掣。林阆坐在后座紧紧挽住何迎胳膊，前排的范轻舟将手随意搭在车门上，萧瑟冷风吹乱他们的头发。
一个飞驰的急转弯过后，天亿减缓车速驶进灯红酒绿的丘庆街。他们都没有说话，熟悉的路道，光彩绮丽的灯影，再没有红气球的娱乐街。
林阆远远望见，有几个年轻女人在酒吧门口摆姿势拍照，还有几人站在路边望着墙壁指指点点。她与何迎不约而同地侧头，边看边念出墙面鲜红的大字：“红-红-火-火-火-锅店？！”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们的事情吗？”何迎的双手放在天亿肩膀上，纤长手指好似下一秒便要掐住他的脖颈。
林阆抬头仰视高阔外墙，昔日耀眼的“red balloon”消失了，依稀可见残留的轮廓痕迹。
天亿把车停在路边，没有着急下车，摘下墨镜后转头望向酒吧：“没错！今天喊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我见证新的传奇的开始。”
“呵呵！”何迎发出一声不屑的笑，抽回了手。“你把酒吧改成火锅店，怎么想的？”
范轻舟一边打开车门，一边笑说：“天亿老总向来眼光独到，我相信这里一定会红红火火。走吧，下车看看。”
他们齐齐站在酒吧门口，波形石柱高高耸立，上面布有未干的雨迹。那几位停留拍照的人已经走远。空旷门口，他们四人一动不动地伫立，每个人都陷入静思。
天亿解下发绳，齐肩黑发获得自由。他理了理头发，插兜开口：“虹姐给的友情价，她知道我想接手很高兴，也同意了我开火锅店的计划。”
“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挂上店牌吧？”何迎盯着墙上彩灯，“红红火火，名字太随意了。”
天亿笑道：“我就是要趁大家还没忘记红气球，先把火锅店宣传起来。有争议才有人气，你们瞧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办成全国连锁。”
旁边三人默默点头，深信不疑。天亿拥有超高的投资和理财能力，越多相处，越加了解他说到做到的毅力。
天亿的身世背景是一个谜。他从不提及，自称是“从地缝里冒出的野草叶子。”
林阆走近大门，认真端详那张红色的道歉信。忽然，她发现纸面空白处有很多留言，激动地回头：“你们快来看！”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真心，至少你的安慰很有用，我的烦恼被你化解了。——想念嘉树。”
“天亿我好喜欢你！但我不想和你谈恋爱！我知道你不属于我，你太完美了！——肥肥团”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九少爷合体呢？我都三十岁了！”……
细细小小的字体镶嵌在纸面各处，传递出各色各样的怀念。
林阆蹲下身，在右角看见一条留言，许是上天的指引。她在心里默默读出：
“你总是很忧郁，却十分擅长为我疗伤。我失恋了很多次，你是最后一次。谁敢爱你呢？你根本不敢爱。——忘记冬天”
他们久久未说话，像是在观赏一面珍贵易碎的镜子。天亿从兜里掏出方巾，轻轻谨慎地擦拭被风雨刮伤的纸面上角。
“恭喜啊！红气球终于倒闭了！”
正当几人触情感动时，一句大声的挑衅随风传来。
顾西北戴着一顶毛毡贝雷帽，高领绒衫和暗格大衣尽显儒雅。他迈下两步台阶，对他们的隐忍愠怒视若无睹，灿然笑：“站在门口多冷啊，不如来我这儿喝一杯西北风？”
两分钟后，四人坐在了西北风茶餐厅的贵宾席位。
顾西北亲自掌勺，精心调制出一盘蔬果沙拉，拿出珍藏多年的红酒摆在桌中央。
桌面琳琅满目，主人殷勤热情。林阆深切感受到气氛的古怪，身旁的何迎紧攥拳头瞪着顾西北，对面的天亿和范轻舟笑而不语。
顾西北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桌边，举起酒杯笑对他们：“说起来我们无冤无仇，我厌恶的只是红气球酒吧，那个害死我姐姐的地方。现在酒吧倒闭了，许忘川也再也回不来了。我们，一起喝杯酒，庆祝一下！”
何迎端起酒杯刚要泼去，被天亿伸手拦下重新放回桌面。天亿轻轻摇晃高脚杯，若有所思道：“你说错了，红气球不是一个地方，它是很多人组成的，我们几个也在里面。”
天亿眼神异常锐利，端着酒杯直视顾西北。
范轻舟向杯中加满酒，笑道：“要喝一杯么？一笑泯恩仇。”
顾西北大笑起来，在空阔的房间愈加响亮。良久，他端杯猛灌下去，开口道：“我姐姐，她从小就喜欢吃甜的食物，导致她身材有些发胖。她在学校被人欺负嘲笑，从来不告诉我们。有一次被我撞见了，我把那群人狠狠揍了一顿。结果呢？姐姐带着我一家一户地道歉。她和我说，他们没有错。”
林阆的心揪得慌，再看何迎，盯着酒杯静默。
顾西北沉重叹了一口气，回想起自己从前的任性。他哭着冲姐姐喊：“你怪我！明明是我在保护你！我再也不管你了……”
如果时间从头来过，他一定不会跑走。
那样，他是否能发现姐姐眼角的泪水。
“喝酒就喝酒，说那么多干什么。”何迎的气势不见分毫，将酒一饮而尽，随即倒满一杯。
五杯酒在灯光下相碰，清脆声响扣动光阴的新页。顾西北笑着注视何迎，在几人面前说出一番破天荒的话：“何迎，我们之间没有恩怨了，不如做些别的事。比如，谈场恋爱？”
空气陡然凝固，空白几秒后，一向淡定的天亿咳了两声，强忍的笑意差点爆发出来，只得用手背抵住嘴两眼笑看。范轻舟手一颤酒杯差点掉地，林阆的筷子停在半空。
当事人何迎，表情惊滞，嘴唇微微动了动，旋即捧杯喝酒。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挑逗：“想追我？你有多大的本事呢，总得让我看看。”
天亿喝完杯里的酒，起身拿起外套，范轻舟满含笑意地将椅子放整齐。林阆急忙从座位站起来，跟上他们走出餐厅。
凉瑟的晚风拂过脸庞，林阆向衣领里缩了缩脖子，即刻一条围巾裹在了脖间。
范轻舟帮她打了个圈，林阆心里暖暖的，刚想道谢突然看见窗内的震惊一幕，顿时失声——隔着朦朦胧胧的玻璃窗，何迎和顾西北的形态清楚浮映。
顾西北俯身捧住何迎的脸庞纵情亲吻，端正而坐的何迎缓缓抬起手，抱住了顾西北。
林阆慌忙转过身来，范轻舟笑说：“他们之间早有火苗了，现在把玻璃纸烧破了。”
天亿取出一根香烟，迎风望着远处的街。时间刚过八点，彻夜的热闹还没有完全开始，他拨动打火机，蓝色火苗随风摇摆，即将点燃烟时，一只泛红的手举到眼前，快速将他指间的烟夺去扔进了路旁垃圾桶里。
“你不是有戒烟糖吗？”林阆走回天亿的面前，看他神色不对，声音不由弱了几分：“你别再抽烟了……”
天亿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低头扫到她冻红的手，见她双手放进了衣兜里，放下心来眯眼打量她。
林阆躲开他的眼神，心里打鼓：我可能又多管闲事了。
天亿走近一步，露出笑容：“谢谢。”
林阆满目欣喜，会意而笑。
范轻舟走到他们身边，笑着拍了拍天亿的肩膀。抬眼间，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目光不移地朝林阆身后望去。
天亿抬头张望，拿着打火机的手缓缓垂下。
林阆不解地转身，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心跳猛然漏掉几拍。
亮红灯影中，紧闭的大门前，衣着单薄的他宛如一棵迎风不动的青松。暗色迢迢，他的双眼不见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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