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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后手


乾清宫殿宇中,一片阴霾笼罩在诸公头上。
  宁完我跪在御前许久,似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有御前侍卫进来禀报。
  “禀陛下,苏克萨哈已去了白极门...奴才...奴才前去白极门之时,见到了豫亲王与范文程........”
  此言一出,百官又是议论纷纷。
  “辅政王进宫是可,外城也早有传言是在追捕细作,但范文程一个被下野的学士岂可无旨入宫?谁放他进来的?”
  “诸位莫不是没经过午门?那苏克萨哈玩忽职守.......”
  “是也,苏克萨哈蒙受摄政王恩典,不戍守午门,放了细作又放了范文程入宫,真当紫禁城是菜市了?”
  “该杀!”
  “陛下,臣请整治苏克萨哈,以儆效尤!”
  有人往人堆中一看,正是保皇派一系的人在说话,这般做的目的不过又要替范文程推卸一番责任。
  于是,宁完我身旁的官员不由又站了出来。
  “且莫将罪责堆于一个一等侍卫,范文程乃前朝首辅大臣,举朝上下的官员那个不是有他的关系...他进宫便进宫了,但其人到底要做何事,诸公难道不知?”
  “宁公适才弹劾已说了,此人若是真有心栽赃撤销内阁,入宫之后可已行事否?”
  “吾等岂知?要问索尼大人还有何要替他辩解的.......”
  宁完我此时也终于抬了头,开始顺水推舟道:“陛下,豫亲王在外早有军令要搜捕细作,也可无旨进宫,但如索尼大人所说,范文程若没有牵扯此事,岂会无旨出现在宫中?”
  “臣请陛下追讨范文程之过,召他入殿奏对。”
  闻言,一旁的索尼心中一惊,暗骂范文程行事不周,连入宫都能漏了风声。
  如今这般局势看来,两派似乎都早知道那些细作的存在...事情是范文程与他主导的,所以他们本该占据先手,即陈掖臣死了,宁完我除了那伙细作找不到任何一点证据,只得被他后手进殿所拿捏住,待最后,他会掏出多尔衮的密诏,彻底将宁完我打下去.......
  但,事情偏偏就坏在图赖遇刺了,导致原本要背罪责的人变成了范文程,而他本不该现身在宫里,这是个致命的缺陷。
  想着,索尼忽然小小叹了一口气,深觉宁完我城府了得,这赌徒在听闻图赖遇刺后一直不语,恐怕就是在赌他们会有人接替图赖.......
  这事,是他棋差一招了,还不如就让苏克萨哈一人扛到底.......
  索尼抬眼看了看御下的遏必隆,示意他应声。
  随后再次出列道:“陛下,既范文程有嫌疑,臣也附议召他奏对,如若其人真有异心,老臣亲自斩了他。”
  ~~
  与此同时,慈宁宫花园人潮翻涌。
  “吁!”
  马车停在范文程身旁,里面咳嗽声不断。
  “无旨进宫,乃是欺君之罪。”
  “这几年还有人在乎欺不欺君?”
  多铎揭开车帘,笑道:“如今京城里,能让你犯欺君之罪的不多了,恰好本王便是一个。”
  范文程转过头,道:“宁完我什么时候找上的大王?”
  “本王不在乎他,没有他本王依旧会来。”多铎答非所问,继续道:“你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对付阿浑留下来的人,但不该把细作牵引到本王面前来,我只问你一句,人到底在哪?”
  范文程指了指前方的司礼监掌管处,道:“绕来绕去,该是还前面了。”
  多铎抬头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喃喃道:“那小贼子...不去马房,还真来找周吉了?”
  “还未现身,也或许是逃了。”
  “不会,”多铎摇头道:“那狗奴才敢在本王府中如此行事,不是会临阵退缩之人,如今宫中的两道地方都且盯住了,他一露面,必落于本王之手。”
  “大王如今,不去乾清宫吗?”范文程问了一句,又道:“宁大人该是在朝堂被索尼捏着了,他来寻大王做主,是想让大王去乾清宫一定乾坤了?”
  “定什么乾坤?此事是你们在闹。”
  多铎冷笑一声,道:“但,索尼已被抄家革职,发配去守灵,你也早辞官在家,党羽全无,本王再定下去,还能将你等都杀了?”
  “而观朝会之事,索尼与宁完我在朝堂上说来说去,重心不就是那个小贼子?谁能先捉到其人,证人就在谁手上...只当可惜了,你想杀他毁灭证据,本王却是要救他。”
  “因为大王的病吗?”范文程道:“若说行事手段,奴才相信祁京,但要说治病一事,他可不像是会.......”
  “够了!”
  ……
  多铎的脸色彻底冷下来,他前面对范文程还有一丝敬意,毕竟是他将祁京引到了自己面前,但这句话已是在触碰到他的逆鳞。
  回想着祁京那日讥讽他的话,多铎愈发怒火中烧。
  他抬手便挥来马车后的侍卫,下令道:“围了,谁敢碍事,全部就地斩杀!”

  “喳。”
  这时,范文程身边的御前侍卫靠近,小声道:“大人?”
  “嗯。”
  范文程皱眉思虑了好一会儿。
  “都撤了吧。”
  “是。”
  “呵,你就肯这般收手了?莫不是在骗本王?”
  “大王既已来到这,说明奴才在大王眼中已是被扒了个干净的,还有甚逗留的意义?”
  范文程也颇为识相,对着马车里的多铎一拱手,道:“既有大王亲自来捉他们,奴才便放心了,却是可以去朝堂上陪宁大人说说话,总得自证清白啊……”
  “呵,阿浑对你的评价颇高,本王可不敢放你走。”
  “奴才就将所有人手都留给大王如何?”
  这次,却是轮到多铎思虑了良久。
  诸如他前面所想的家国与活命的选择,如今,已是有了两种皆可得的局势。
  可唯一让他放不下的,依旧是这个能谏言大清入住中原的文臣……
  许久之后,多铎终开了口。
  “本王提点你几句,勿要再扰乱朝廷了...阿浑出征前,之所以留着你们不动手,其原因便是知道斗的再厉害,也终归是为大清而争,你用明廷细作乱京城,已是出格了。”
  “是。”
  “图赖遇刺,本王知你与索尼担心这群细作会为祸宫闱,所以亲自来捉他,这很好,说明你还有些对朝廷的忠心,且放下心,本王不会犯众怒杀你,只是劝你对此事收手了.......”
  说着,多铎忽然叹息一声,道:“本王也知道你的疑虑,不过怀疑我这个辅政王是宁完我的后手,要先你们一步拿到细作然后去指认你等……但本王已说过了,没有宁完我,依旧会进来,究其原因,乃是祁京对本王很重要,知道吗?”
  “是。”
  “回去叫索尼收手,本王也会让宁完我闭嘴,此事就此了结,你们所谋的内阁撤销之事,本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可明白?”
  “明白。”
  多铎此时已放下车帘,最后问了一句,“人...真的在里面?”
  “必定在里面。”范文程道:“奴才了解这些南边之人,观那小贼子行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倒是与明廷的腐败的格格不入,大王找到其人后,或许能为大清收一良才。”
  良久,车厢里再无言,只有不断的咳嗽声。
  范文程低头看了一眼被聚拢在这的太监,转身离去。
  ~~
  祁京也看到了跪在不远处的太监。
  此时他处在慈宁宫花园上方的咸若馆,沿着阁楼窗口向外眺望,能听见许多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一声声姜明与祁京混杂着,眼见人群渐渐混乱起来。
  但他也只是在窗口站定,安静地等待着。
  对于姜之升,祁京有些歉意,一开始他的方向其实是被范文程所主导,耽误了许多时间。
  但这事,源头始终是要入宫,没有前面的一系列事,他们不可能进来。
  总之,事情发展到现在是范文程在利用他们,他们也在利用着范文程给的便利。
  “入宫围剿...开朝会,又没捉到人.......”祁京心中念叨起来,“该是要自己动手了.......”
  “你怎么不下去,自己动手?”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祁京回头看了看,见东莪正朝着阁楼中的佛像拜着,身上还背着一个小包袱。
  “闭嘴。”
  “哼...”
  “你这人,本郡主帮你又帮你们放哨,又帮你带路来咸若馆的,你却只会说这两字吗?”
  闻言,祁京抬步走了过来,却不走近,只拿了一个蒲团坐下。
  “谢谢。”
  东莪一愣,觉得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心情好了许多,但瞬间又有些紧张起来,撇过头去不看他。
  如若说一开始她是觉得自己是被挟持的,但之后出仁智殿北院时,她完全可以逃走的.......
  她忽然有些害怕祁京会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心乱如麻间,她听到了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算你识相.......”东莪又回头朝着旁边看去,轻声道:“你一直离我们远远的...是得了天花?”
  “小天花。”祁京淡淡道:“运气算好,没有暴毙,你的运气也很好.......”
  “我才不怕。”东莪道:“京中天花盛行,阿玛早吩咐太医接了人痘....如此,本郡主才敢去豫亲王府...哎,你真有办法治吗?”
  祁京摇了摇头,道:“你昌克赤得的是致死的重天花,三百年后也没有办法。”
  “那.......”东莪顿了顿,道:“你怎么办?”
  “死不了。”祁京道:“你们如今接种的人痘毒性太强,你若真想拖住你昌克赤的.......”
  “我不想。”
  “嗯。”祁京应了一声,他也不是真要说。
  良久的沉默。
  东莪忽地抬头,面向佛像,道:“那...你为什么与他们分开了?”

  祁京在蒲团上背靠着墙壁,咳嗽了几声,道:“原因有很多,你既能猜到我会入宫,还想不到?”
  “我再说一遍,本郡主只是巧合才撞见你的。”
  “嗯。”
  东莪气呼呼的一转头,见他已很虚弱了,可脸上还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顿。
  “...若要我猜,你肯定觉得露面太多,再和着他们混进去会被认出来对不对?”
  “算是。”
  “还有,依你如今这种状态,被发现后根本跑不掉,你也不想隔他们太近传染他们对不对?”
  “嗯。”
  “呃...你早知司礼监那边被围住,让我带你来这,是不是想等他们进去后你再露面...引开追兵...不对不对,你这副样子又跑不掉.......”
  “嗯,所以到时我会挟持住你。”
  闻言,东莪却没有太大反应,接着问道:“那你们出去之后呢?要多久回南边?”
  见祁京不答,东莪又絮絮叨叨起来。
  “我...我不是想问这个,我...反正你那时答应我的没做到,如今我们碰巧...碰巧遇见...你看,你把鄂硕气昏了,还在宫中杀了人,本郡主这样都帮你了,算不算你欠我的?”
  “还有还有,你在富国寺写的那首诗,没有写完...这也是你欠我的.......”
  祁京微微诧异,思绪也不由跟着少女唠叨的言语,回到了那首浣溪沙的后半段.......
  ~~
  咸若馆的另一间阁楼上,郑世默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正见姜之升穿上了御前侍卫的衣物。
  毕竟还是第一次在紫禁城里面如此杀人行事,他不免有些紧张。
  “我们...多久去?”
  韩文广此时也在窗口眺望着远处慈宁宫的动静,回头道:“等信号。”
  “什么信号?”
  “两位公子且都跟在下便是。”
  “好吧……”
  “等拿到名单后,六郎你随我出京吧。”姜之升忽然道。
  郑世默一愣,道:“去哪?”
  “回大同,随父亲一起举事……”姜之升道:“韩千户便是从大同而来,此事完结后,可会与祁京…回大同否?”
  韩文广回过了头,还是那副冷峻的模样,想解释却又觉得有些难开口,于是只得回头继续盯着,道:“或是有些困难……”
  “怎么了?”姜之升又问道:“可是觉得我们如今不能出去?不是商议好了从西门出宫吗?”
  “不是……”韩文广的话本就很少,难得能调转话题,道:“这是我与两位公子的出宫路线,祁京是要从午门走……”
  闻言,姜之升瞬间皱眉,似已猜到什么。
  忽然。
  只听远处一声大喝响起。
  “找到姜明了!”
  “追!”
  正呼声四起时,韩文广再次回过头,道:“信号来了,两位公子随我去吧……”
  ~~
  两道身影快速从慈宁宫穿插过去,人群的呼啸声在后怒吼。
  “往这边……”
  “去司礼监直厂房…哪里巷子多……”
  东莪跑着前面,不断指着路,可说了许久,却没得到回答。
  转头一看,见祁京的脚步渐渐虚浮,已是感到脑中混乱不堪。
  “你……怎么了……都说了跑不掉…你还要来…”
  “哼…就不该带着你……”
  然而,她只是嘴上说了两句,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了阿玛的令牌,准备喝住不断靠近的追兵。
  “别动。”
  祁京咳嗽不止,断断续续道:“追…我们的人是多铎……令牌没用……走……”
  “那…你不挟持我吗?”
  “走……”
  “你指路…我欠你的,第三次……”
  说罢,祁京已再次起身,拉着她便往前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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