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开始》
三周后的某一天，吴喻初的外公离开了。
吴喻初那天冒着雪赶过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通红的。得到外公去世消息的一瞬间，他连请假电话都没有和教授打就冲出了教室。
外面飘雪的寒风吹红了他的脸，踩着下了薄薄一层的冰雪，连滚带爬地跑到学校停车场。打开车门的手抖得不像话，他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安全开到医院里。
这次是最后一次从学校赶着去医院见家人了。
直到沈文心和他相视的一瞬间，吴喻初便再也坚持不住地哭了出来。
滚烫的泪水烫刺了他的眼窝，吴喻初咬紧后牙槽，但牙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他看着外公平静闭着眼的遗容，就像自己夜夜陪着他睡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没有了平静的呼吸声。
“他走的时候并不痛苦，也没有病变得更厉害。可能他只是知道时间到了，不想让你太难过，就选择默默地不告而别。吴先生，您请节哀。”沈文心轻轻地抚着吴喻初颤抖不止的肩膀，她自己心里也跟着阵阵绞痛。
沈文心明白吴喻初外公的离世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和他相亲近的人再也没有了。
医生把外公脸上氧气罩和其他医疗用具取下来，将老人放上一张干净的床，盖上了白布，推进了太平间。
吴喻初全程只是默默地看着，跟着，签字。
沈文心以为吴喻初会崩溃式得痛哭流涕，但是他没有。
也许当悲伤真正来临的时候，人们都是悄无声息的。
“沈护士，这段日子真的麻烦你了。”吴喻初带着憔悴的笑容和无神的目光，侧身看了看沈文心红红的眼尾，他倾身虚虚地抱了抱沈文心，“谢谢你，我还有很多后事要忙，就先走了。”
“嗯，你忙。”沈文心被突然的拥抱惊到了，吴喻初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她也伸手拍了拍吴喻初的背，无声地安慰着他。
当晚值班的时候，沈文心很不习惯。
以往此时，吴喻初总会准时地带两杯热咖啡来找沈文心谈心。
聊完了，沈文心继续工作，吴喻初回到病房陪外公休息。有时候吴喻初外公失眠的时候，他们三个还会一起聊聊天。
沈文心走在外面还睡着家属的医院走廊上，路过老人呆过的病床时，她看着床位上陌生的面孔，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以前沈文心不懂如何体味会那些因病去世后亲人们是什么心情，但这次她真切地感受到了。
酸涩和苦味交杂在一起，像选中了一颗苦味的怪味糖一样。心间隐隐地钝痛，神经连带着指尖徐徐地刺痛。
她走到长廊尽头，看着窗外的景色。老人家离开的那一晚，雪下的特别大。
她再见到吴喻初是小半个月之后。
沈文心中班下班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她走到医院楼下的时候突然接到吴喻初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像是喝醉了，讲话声音沉沉的，但意识还算清醒。
“沈沈护士，你下班了吗？”因为这几个月的相处，吴喻初已经知道沈文心的上班时间了。
“嗯，刚下。你喝酒了？”沈文心有些担心地问道，毕竟这距离吴喻初外公离世还没有过很久。
“嗯，我可能有点醉了。不过没事。”他低低地回了一句，随后电话那头就剩下酒吧里的音乐声了。
沈文心挂断后又打了一个回去，是酒保接的。
“吴喻初，你还好吗？”
“喂，您好，这位先生在这边喝了点酒，趴在桌上睡着了。我们这边是city酒吧，您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来接一下您的男朋友吗？”酒保问。
“噢噢，好的。”沈文心没有多做解释。因为没有必要对一个陌生人说他们是什么关系，多说了一句也只是浪费时间。
沈文心开着车去找吴喻初。十二点多的街道上少了往常的热闹，三三两两的行人和几辆赶回家的汽车。暖黄的街灯照着宁静的城市，给那些工作到半夜的人们照亮回家的路。
等她赶到的时候，吴喻初仍然趴在桌上紧闭着双眼，他身上没有很浓重的酒气。她看着对方的黑眼圈，明白他是太累了，却又睡不着出来散心。
“吴先生，吴先生。”沈文心试探性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吴喻初皱了皱眉头，没有搭理自己。
沈文心叹了口气，只好换了一种方式叫他。
“喻初？快醒醒。”
吴喻初听到之后，慢慢睁开眼睛。
看到沈文心之后，他搓了搓脸，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说，“真不好意思啊，沈护士。我醉糊涂了，手滑打你那去了。害你多跑一趟。”
他的眼睛有些浮肿，眼里也布着血丝，胡茬没有剃干净，一看就是颓废了好些天的样子。
沈文心看了心里不免有些难受，开口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自己回去绝对是不行的。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
“不用了，我住这边的快捷酒店凑合一晚就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吴喻初摆摆手，站起来要走，却又脚软虚晃了一下身形才站稳。
沈文心立马伸手地扶住吴喻初的胳膊，皱眉说道：“那我看着你住进去再走，你这样我不太放心。”
“不好意思了。”
沈文心搭着吴喻初的胳膊，从酒吧出来，发现不远处果然有一家快捷酒店。
这人，是特地找好了地方来酗酒的啊。
“小姐，您好。请问需要办理入住吗？”前台的工作人员看到一位女人半夜搂着一个烂醉的男人，不免皱了皱眉头，但是还保持着营业式的微笑。
“大床房。”沈文心费劲地把吴喻初放在大堂的沙发上，伸手拍了拍他滚烫的脸。
“醒醒，你的身份证带了吗？”
吴喻初抬起一条胳膊搭在眼睛上，忍受着刺眼的光线，含糊道：“在包里。”
得到许可后，沈文心翻了翻他黑色的公文包。找到证件后，替他开好了房间。
“到了。沈文心将吴喻初一路送到房间门口，把房卡塞进他手里。
“谢谢你，沈沈文心。”对方半眯着眼看她，半晌后叫了沈文心的全名。
“你休息吧。”
“好。”
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沈文心匆匆洗了把澡，躺在床上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但是疲倦很快席卷了全身，不一会她就睡着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沈文心看到吴喻初给她发的短信：
“沈护士，真不好意思昨天害你担心，还打扰你休息。我昨天喝醉了，脑子不清楚，真对不起。”
一看是半夜三点发的，沈文心就知道他酒醒后又没睡好。
“没事，你好好休息。”沈文心简单回复道。
“我今天晚上下了班去找你，有话想对你说。”吴喻初那边马上回复。
吴喻初发完这条简讯之后，心脏脏砰砰地撞击着自己的胸腔。那天他打开病房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他永远也忘不了。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了一位新的家人。沈文心那么温柔的一个女生，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陪自己谈心。
外公去世的时候，她红红的眼尾彻底打动了自己的心，那是他第一次不可控地抱了她。
吴喻初觉得自己找到了可以陪伴一生的人。
晚上，他照例买了两杯热美式去找沈文心，坐在椅子上等沈文心一切忙完。
早上收到那条简讯的时候，沈文心就预感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她不是很确定。
直到吴喻初从包里拿出一朵玫瑰花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也放不下这个坚强又脆弱的男人。
在凌晨的护士台，白炽灯的照射下。
“沈文心，我喜欢你。”
吴喻初从背后拿出一朵红色的玫瑰花，接着道，“感谢你在我失落时候陪伴我走过，你是一位很善良的女孩。在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关于我们的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在一起。”他看着沈文心的眼睛，红着耳尖说完后，把那支玫瑰花递给了沈文心，心里祈求沈文心能够接受他的爱。
沈文心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要烧起来了，幸好口罩遮住了她红扑扑的脸颊。
这是自己二十几年人生里第一次受到正式的表白。
她抬眼看到吴喻初因为害羞而同样通红的耳尖，还有递出玫瑰花那颤抖的双手。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她觉得自己可以和眼前这位过一辈子。
因为未来很久，他们可以一起努力生活。
“我希望能够和你一起面对未来的一切坎坷，我也喜欢你。”沈文心轻轻接过吴喻初的玫瑰，看着他的眼睛答应道。
听到回复的下一刻，吴喻初一把抱住了沈文心，修长的臂弯将沈文心紧紧圈在他的怀抱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埋在沈文心的颈间，沈文心发丝上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让他感到心安。
沈文心轻轻地回抱着吴喻初，她就像一束光重新照亮了吴喻初这颗暗淡的星星。
他又有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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