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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好了,现在我们再审讯一遍。”

        另一间审讯室里,白迦被禁锢在一把椅子上,双手戴着手铐,双脚戴着链铐,这个房间不分白天黑夜地点着灯,身上的怀表也被拿走了,不知是谁给他换了衣服,白迦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少天,从他身上伤口的愈合情况看,他猜大概过了四天左右。

        这次的伤比往常严重,他能够感觉到伤口的恢复速度比人类造成的创伤要慢得多,每天都有一位年轻的医师过来给他换药,他偷偷向医师问过楚泽,但医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可看他,一言不发地给他做完检查换完药便走了。

        等他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痂时,审讯人员来了,为首的是个大胡子,脾气火爆,看上去像一头随时随地会攻击人类的棕熊。

        一开始,白迦还有精神应对大胡子的问题,但审讯反反复复,到了后半夜,白迦有点坚持不住了,疲倦从他的脚底开始往上爬,像一条越缠越紧的蛇。

        “啪!”

        大胡子手中的细鞭再一次甩在白迦的身侧,白迦被惊醒,黑色的眼睛茫然地看向眼前这个人,大胡子问:“10年前,你是怎么和楚泽·席勒碰上的?”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回答了多少遍,为了早点结束,白迦开始实话实说:“在城外的斗林里,爸爸带我出城游玩,结果把我丢在斗林里一走了之,我……我遇到了……呕……僵尸,楚泽他们救了我。”

        大胡子瞥了他一眼,在面前的记录簿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大胡子问:“你这里指的‘他们’是谁?”

        白迦开始犯恶心,长车上那个僵尸捅穿身体的场景不断在脑内闪回,血、尖叫、雨水,混在一起让他腹腔里翻江倒海,大胡子身后站着的士兵听从大胡子的指示走到白迦身边,士兵握着白迦的手臂,从身旁的置物架上取下一支未开封的针剂,针头刺进白迦的手腕,他困得几乎丧失了知觉,药效一点一点起效,白迦感受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睁眼一看,大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

        “‘他们’指的是谁?”大胡子双手撑在桌子上问他。

        “楚泽,还有……狐狸眼睛。”

        “索伦院长?”

        “嗯。”白迦低下头,却开始忍不住小幅度摇晃着身体。

        这时士兵伏在大胡子耳边说:“看来剂量太重了,这样下去会成瘾的。”

        大胡子冷着脸清了清嗓子,依照流程继续审问:“楚泽把你带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是什么……”白迦重复了一遍,同时皱了皱眉头,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告诉他不能说,还在提醒他赶快离开光芒城,因为他不属于这里,只要他离开了,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幸福的生活。”白迦喃喃自语。

        “什么?”

        大胡子写下了白迦的回答,每一次都是这个回答,他简直都快相信这个看上去十分离谱的答案了,楚泽把他带回来是为了幸福的生活?什么意思?如果不是这个少年意志力太过坚定扛住了连续两天的审讯,那就是他自己的经验判断失误了——这个少年并不是楚泽的棋子,一切都是命运的偶然。

        又一轮审讯完毕,大胡子甩甩手,告诉身旁的士兵带白迦去禁闭室,士兵解开白迦身前的挡板,拎着白迦的手臂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药效过了,白迦几乎没了意识,士兵尚且年轻,看着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少年遭此折磨,有些不忍,于是绕过白迦的手臂把他扶了起来。

        大胡子冷漠地看着士兵的举动,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士兵就会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

        这时审讯室的门响了,大胡子从口袋里拿出怀表看了看,心想还没到审判结束的时间,会是谁呢?

        士兵扶着白迦,另一只手去开门,他看见眼前的人后微微一怔,扭头对大胡子说:“长官,安德烈先生来了。”

        正在整理资料的大胡子“唰”地一下站起来,回过头来看见那个阴郁的年轻人,皇帝的秘书,多少贵族想巴结的人,却因为安德烈性情古怪而无缘见面,大胡子立刻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同时忧喜参半,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陪着白迦熬了两天,但结果差强人意,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应该审出什么结果来。

        “安德烈先生,您是来看审讯报告的吗?”大胡子搓着手问。

        安德烈的注意力完全在白迦身上,所以根本没有回答大胡子,士兵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白迦惊醒了一下,他看了看安德烈,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想往后躲,却因为士兵的搀扶无法移动,挣扎了两下,白迦又晕了过去。

        安德烈这才打破尴尬,对大胡子说:“不,我是来审讯的。”

        “您的意思是……”大胡子满头大汗地问。

        “放心,你的审讯报告照常交上去,但别告诉任何人我来过哦。”安德烈笑了一下,大胡子打了个哆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忙收拾好公文包便走了。

        白迦被士兵重新押回了椅子里坐着,白迦紧紧皱着眉头,看得出十分痛苦,安德烈示意士兵也出去,士兵心想这不符规矩,回答:“不行,先生,裁判所规定审讯官不能和他单独相处。”

        安德烈把下巴放在叠起来的双手上,声音冷峻,不容商议:“出去。”

        士兵忽然不再反抗,他本来稍显紧张的面容在听到这声指令后忽然变得麻木,紧接着双眼无神地走了出去。

        昏暗逼仄的审讯室里,阴影仿佛又加重不少,安德烈看着晕过去的白迦打了个响指,对白迦说:“醒过来。”

        这声指令宛如白迦的开关,他猛然睁眼,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像一个正襟危坐的与会人员,安德烈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安德烈没有纸笔,审讯的态度着实随意,但他是整个光芒城最懂人心的人,明白常规的审讯无法撬动白迦的嘴,因为白迦的确对计划一无所知,楚泽做得很好,没有透露一点消息,而白迦仍然对楚泽那么信任。

        哼,楚泽不是偶然,白迦才是偶然,安德烈邪邪一笑,开口对白迦说:“因为你的关系,楚泽·席勒遭到了陛下的怀疑,被天使班和枢密院同时开除,现在他只是留心院的一位普通博士,甚至拿不到教学资格。”

        “他随时有可能被其他役兵猎杀,”安德烈循循善诱,语气突然变得悲哀起来,“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你愿意吗?”

        白迦像一个上了发条的人偶,说话间牙齿打颤,“愿……意。”

        “好,从现在起,你要变强,打醒他,让他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让他不要像一个笨蛋一样践行他的愚忠。”安德烈笑了笑,如果白迦有意识的话,他应该察觉到眼前这个阴郁的年轻人其实可以笑得很明亮。

        “醒了,他醒了,少爷,爱德华少爷,白迦醒了!”丙的声音响彻病房,随着他朝外跑去而逐渐消失。

        白迦昏昏沉沉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白,脑袋空空,身体沉重,仿佛被绑在石头上沉海的人,他用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女孩儿是谁,他试着开口,可是嗓子很痛,还有血腥味。

        梅娜示意他不用说话,白迦看见自己的手臂上插着输液管,特质的导管呈半透明状,绿色的药液正从导管中输入他的体内,也许是颜色让他想起了楚泽,忍不住心里一酸。

        他完全丢失了和安德烈告别后的记忆,可是脑海中又莫名其妙浮现出楚泽被他击倒在地的场景,下着雨,夜色深重,楚泽躺在地上与他对视,他觉得怕,希望楚泽像小时候那样安慰他,可楚泽只是很凶地盯着他,身上的伤口很痛……

        “师姐。”他的声音很沙哑。

        梅娜朝他粲然一笑,刚想说什么,门外响起了三道不同的脚步声,最先进来的是爱德华,他率先跑到病床边,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板着脸说:“好在没死,要不然我可能就没办法复学了。”

        白迦盯着他看,像是不认识爱德华一样,爱德华不敢置信地问:“不会吧,你真的失忆了?”

        身后的丙斜着身子对爱德华说:“医师说有很大可能。”

        “无所谓,只要……只要他和我的和做任务完成就好。”爱德华有些沮丧地说。

        梅娜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白迦也笑了起来,身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会伴随着笑意略感疼痛,爱德华这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地说不出一句话。

        丙和丁瞧见白迦戏弄爱德华,撸撸袖子做出打架的姿态,白迦哑着嗓子说:“哎哟,好痛啊,打人啦,打人啦。”

        丙和丁被他的无赖惊到了,爱德华咳了一声,制止了这场闹剧,紧接着爱德华说:“既然有力气说话,那就快点办理出院手续,我还等着复学呢。”

        说话间,白迦忽然想起长车上的僵尸,他连忙问:“僵尸呢?”

        爱德华听完皱着眉对他说:“什么僵尸?我理解你想尽快实战,但也不能本末倒置吧,你现在甚至都不会使用火刀呢。”

        实战?火刀?他在说什么?白迦心里升腾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爱德华朝他摆摆手:“你可别装失忆了。”

        白迦朝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爱德华在说什么,爱德华仰天长叹一声,开始向白迦讲起往事,虽然对于白迦而言,这些往事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故事,与真正的他没半分关系。

        在这个故事里,他仍然是来自东北牧场的平民,只不过他不曾离开过光芒城,而是像所有光芒城的平民孩子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而他之所以能够进入留心院,是因为偶然间救下了楚泽·席勒的游隼,楚泽·席勒是皇帝陛下的养子,性格高傲冷峻,却因为一只鸟让一个默默无名的平民破格在16岁的年纪进了实训部。

        白迦在第一天入学的时候和爱德华起了争执,两人相看两厌,在一次校园打架事件中被判处休学一个月的处罚,两个人需要合作完成一些任务才可复学,白迦在做完部分任务后,乘车回东北牧场的途中遭遇长车脱轨,一度生命垂危,在脊柱螺旋的基础上昏迷了整整一周才醒。

        白迦听完爱德华的讲述后沉默良久,随后问:“爱德华,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起过你哥哥的事情吗?”

        也许问的时机不对,爱德华听完并不太高兴,但还是难得地体贴了病号,说还记得。

        不知道为什么,白迦松了口气似的。

        三人没说太久,楚泽便来了,那道清冷的身影刚刚出现,白迦就发现自己又有了那种涩涩的、酸楚的心情,同时,他急切地想和楚泽单独相处,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同学都像是被灌输了错误的记忆一般?

        楚泽问能不能能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会儿,白迦便朝楚泽丢过去一个眼神,像只小狗,像只小鸟似的想告诉他“我记得”,楚泽没有反应,白迦以为是他的性格使然。

        梅娜和爱德华等人走之前还对白迦挤眉弄眼,提醒他说话小心点,不要轻易得罪这位贵族。

        白迦无视他们的提醒,开口却道:“楚泽,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泽坐在病床边,如霜如雪,轻易浇灭任何妄念,造成无数的戒律清规,楚泽抬眼怪异地看了看他,回答:“我想,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到你可以直呼我名的程度。”

        白迦愣了愣,忽然如堕深渊,他觉得光芒城像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吞噬他的养父母、吞噬他的过往,现在又吞噬了他唯一的念想,他变成一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异类,悬崖边的风吹过来,新时代的号角吹响,他却回望过去,往事如梦,他眼前的大门轰然关闭。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门外的人如此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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