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楚泽的家位于临近中心城的第四街区,要抵达那里,必须沿着一条店铺林立的宽阔道路朝着西北方向走,街道两侧有长燃的油灯,油脂是从夜航海中的仙龟体内取出来的,最好的仙龟生长在东边的却城沿岸,在却城还与光芒城保持贸易往来的时候,每年春天都会有船队运送油脂过来。
走到位于光芒城西边的城郊附近时,楚泽带着他们往左方平坦的原野走,原野上散落着一些独栋住宅,周围非常安静,能够听见草丛中虫子们的欢奏声,当他们沿着石子路经过路旁的一户人家时,门后的狗吠叫起来,引得周围的狗跟着声声迎合,白迦和言知既累又饿,顾不上会不会有狗冲过来,白迦问:“还有多久到?”
楚泽在前面说:“快了。”
楚泽的住宅孤零零伫立在尽头,门前没有点灯,幸好蟾光透亮,白迦和言知借以看清道路,门前有许多长高了的杂草,把本来种在两侧的花朵压下去,营养不良的样子,楚泽拿出钥匙打开门,合叶“嘎”地一声,吓得言知一激灵,莫尔听见声音后即刻朝天上飞,似乎停在了房顶上。
白迦和言知等在门口,楚泽的手在门后什么位置停留了一下,房间内立刻亮了起来,大厅里一共四盏,烛火在玻璃罩下燃得很有势头,言知瞪大了眼睛问:“它们为什么自己亮了?”
“自动灯,去年留心院的院长发明的,”楚泽一边解释一边邀请他们,“进来吧。”
这栋住宅有三层,一楼是大厅、餐厅、后厨和浴室,二楼有三个卧室,外加一间书房,三楼则是阁楼,莫尔的窝就搭在阁楼的窗口。
大厅里没什么陈设,右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副蔓德拉神的神像,蔓德拉花中诞生出一颗光洁的白蛋,背景是一只金色的飞鸟绕着大海盘旋,仿佛在寻找靠岸的大陆。左侧是扶梯,连接着二楼的一处平台,大厅正中央有一套沙发,内侧还有一个陈设柜,柜子里是空的,整个房间看起来随意又不合理。
楚泽带着他们去了餐厅,白迦和言知顾不上拘谨,放下东西坐在椅子上捶腿,楚泽看不出疲惫的迹象,不过总算脱掉了短袍,松开了军服的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的衬衫,衬衫也解开了,所以看得见他脖子上挂着的金色链条,至于坠着什么,就看不见了。
楚泽进了厨房,白迦和言知听见用助燃机生火的声音,没过多久,从厨房里传来香气,很熟悉,白迦嗅了嗅,想起来是农场上煎达兽蛋的香气,达兽总是聚集成团在人造池塘里游泳,偷偷把蛋产在岸边的泥土里,小时候,白迦很期待用手扒开一个小土堆,那带给他一种收获的心情。
白迦说自己去看看,便悄步去了前方的厨房,厨房不大不小,有一些基本的厨具,菜刀、煎锅、砧板、菜篓……白迦正看得起劲,楚泽冷不丁地说话了:“累就去歇着。”
这人背后也长眼睛。
白迦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关心,便问:“打扰到你了吗?”
楚泽不答话,白迦自讨没趣,这时助燃机停了,支架下方的火苗慢慢熄灭,楚泽把达兽蛋和两根肉肠装在盘子里,白迦伸手接了过去,白迦问:“你不吃?”
“不饿。”
白迦和言知狼吞虎咽的时候,楚泽在大厅里休息,从餐厅的门后望出去,只能看见他落寞的背影,言知低声问:“这里很偏僻,不怕有僵尸吗?”
白迦回答:“我看见远处围了一圈栅栏,栅栏上应该涂了驱散僵尸的药剂,得定时喷,否则过了时效就不起效果了。”
言知笑起来说:“白哥哥对光芒城好熟悉啊。”
白迦不喜欢提以前的事,便说:“以前听别人说的。”
两人吃完了饭,白迦主动去了厨房洗碗,水存储在柜子下方的方形容器里,里面还有一根水管,不知道通向哪里,正洗着,楚泽进来了,白迦浑身一僵,没话找话:“你总不会担心我不会洗碗吧?”
楚泽说:“我来开一下热水通道,让言知先去洗漱。”
白迦让了点位置出来,楚泽在他身旁弯腰去调整一处仪器,摁了几下,白迦听见钟表转动的滴答声,楚泽说:“等声音停了,就让她去吧。”
“那你呢?”
楚泽说:“我最后。”
浴室倒很宽敞,有一个很大的浴缸,浴缸上方有一处水管,白迦想了想也许这水管与外面的水缸相连,水通过内置助燃机散发的热量加热后被运送到浴室内,浴缸对面还有一处水管,上面的地板湿哒哒的,想必言知也不好意思使用浴缸。
白迦随便洗完澡,换上自己带来的睡衣后便出去找楚泽,楚泽和言知都在大厅,言知一看见白迦便发出求救的目光,白迦笑着走过去说:“你们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楚泽说。
“……”白迦无奈笑笑,问楚泽:“我和言知在哪儿休息?”
楚泽昂了昂头说:“二楼,靠北的两间。”
“走吧,我送你上去。”白迦对言知说。
两间卧室差别不大,应该是两人洗澡的时候楚泽一个人上来新换的被套,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言知嗅了嗅说:“乱云花的味道。”
白迦横竖睡不着,床太软,薄毯太舒适,他起来打开窗,从箱子的夹层里拿出烟来,可他没火,于是悄悄出了门,幸好大厅里留了盏灯,他不用摸黑下楼,否则肯定会摔跤,等他刚到了大厅,忽然看见沙发上有个人影,他在“楚泽”和“僵尸”两个选项中选择了前者,果断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问得奇怪,这是楚泽的房子,他在哪里都不奇怪,白迦连忙把烟往身后藏了藏。
“你会抽烟?”楚泽问他。
白迦索性不装了,笑着说:“没火。”
出人意料的是楚泽并没有教育他,白迦记得12岁的楚泽会因为身旁那个狐狸眼睛抽烟而生气,烟草之于人类,无异于是消愁的毒药,白迦曾经嗤之以鼻,因为他的养父也好这口,等他一个人在松石城住了三年,在老舒耳濡目染下,他也学会了,用那呛人的味道来堵他内心的焦躁和不甘,但他不敢多抽,怕死。
楚泽穿着一身白色的绸制睡衣,白色很适合他,增加了身上的凛冽之气,即使是看上去这么放松的状态,旁人也不敢随意靠近,白迦却能够自动忽视,走上前去坐在楚泽左手边的沙发里,一片昏黄中,白迦注意到楚泽的头发还没干透,额前湿润,像是清早赶路的人,身上带着些睡意朦胧。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白迦问。
又一个蠢问题,楚泽懒得回答。
“好吧,我没话找话了,但我还有个问题,你一定得回答我。”
楚泽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
楚泽看了看他,仿佛在思考什么,白迦突然发现自己很害怕听到答案,要是楚泽没过几天又把他丢掉,或者把他拿去做僵尸的诱饵——他听过这样的传闻,役兵们用小孩子当作诱饵吸引僵尸出来,那他到时候怎么办呢?所以他一定不能期待什么。
“我当初答应过你。”半晌,楚泽这么回答。
他还记得。
白迦呼出一口气,接着问:“那你想过带我回来干什么吗?”
“你想干什么?”楚泽接得很快,视线集中在白迦身上,语气却还是淡淡的,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
这可问住白迦了,他在脑子里试图抓住什么答案,可飞来飞去的无非:吃饭、工作、睡觉这几件事,他试探着回答:“做你的管家?”
“……我不需要。”
白迦笑笑说:“开玩笑的,我没想好,你有什么想法?”
楚泽回答:“我希望你能够进入留心院,毕业后成为光昼会的外层顾问。”
留心院、光昼会、顾问……这些他都听说过,留心院是光芒城,也许是五大城里规模最大的学校,他记得只招收贵族的孩子,培养出来的人才都会进入光昼会,治理光芒城,他一介平民,一个牧人的养子,怎么可能进得去?
“手续我会帮你办好,你不用担心,只要顺利度过接下来的三年就好。”楚泽接着说。
信息量有点大,白迦要好好捋捋,“可我从来没上过学。”
楚泽搭在腿上的手明显僵了一下,他缓缓开口:“我会让文法部的部长特意关照你的。”
“特意关照指……”
“补课。”
“好吧,那我进入外层顾问后要做什么。”
楚泽这时认真起来,绿色的双瞳集中注意力的时候,会让人不敢直视,“到时我会有详细的安排,你只需要顺利毕业,不过那些贵族学生可能会难为你。”
说了和没说一样,白迦想到松石城的三大帮派内斗,顿时有些不安,他不喜欢与别人争斗,与高高在上的小屁孩儿们一起上学,还不如让他去杀僵尸呢,算了,相比之下还是和小屁孩上学比较轻松……
“这……这不太好吧,我就是个乡巴佬,我,我不行的。”
“你可以的。”楚泽说。
白迦抬头看着他,楚泽的眼神非常真挚,表情非常信任,白迦忽然感到心中那股被压抑十来年的少年意气在此时此刻迸发,他,白迦,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
“好的,我答应你。”
楚泽不懂白迦为什么突然就答应下来,他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平心而论,他并不希望白迦答应,并不是因为担心白迦有什么危险,而是他不信任白迦能够办好,如果白迦拒绝,他便有理由另找人选,前提是他找得到的话。
“你有多的烟吗?”
“啊?哦哦,有。”白迦把皮质烟盒递给楚泽。
楚泽抽了一根出来,从面前茶桌的抽屉里找到了火引,火引盖子在火芯上一擦,火芯燃了,微微的火光照耀着楚泽的脸,点燃烟后,楚泽微微仰了仰头,烟雾中,白迦突然觉得楚泽此刻非常悲伤,以至于他的脊骨跟着痛。
楚泽把火芯递给白迦,白迦就着那点火也燃了一根,很久没抽了,白迦被呛得咳嗽,楚泽对他说:“这是你的最后一根烟。”
“为什么?”
“留心院不允许学生抽烟。”
“……”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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