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
日光驱散了最后一丝黑暗,韩毅钦迎着窗外的日辉望去,雾霭渐散,尚有秋露摇摇欲坠的挂在青绿松树叶上,山间的石阶沾着露水,却也应该无碍出行。
“下山吧。”
他率先打破两人间的沉默,却也不再与她争辩。
“恩。”姜凝暗觑他的表情,心里也不禁想他一个天之骄子屈尊降贵地向她一个平民小女子求婚,还惨遭拒绝,会不会难以承受这巨大打击?毕竟这是大古代,不能以现代人思想看他。
她这算不算动摇军心?
若是此战败了,会不会怪到她头上?
她天马行空地想着,也觉得自己可笑,谁又会知道,他们的韩大将军会带情伤上阵?甚至是被一个身份极其卑微的小女子拒绝?
但见韩毅钦气定神闲,云淡风轻,连呼吸都未重分毫。
姜凝想,到底是个大将军,又是个少年老成的大将军。这种正常意气风发的青年会气急跳脚的拒绝,他倒是坦坦荡荡的接受了。
难道不该抓心挠肺的问她十万个为什么?
顺便再骂她几句不识好歹?
“走吧。”韩毅钦出声打断了姜凝的思绪。
这会被拒绝了,韩毅钦倒是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晨间的山上仍是有点凉的,姜凝却脱了他的披风,毕竟有些长,走路不便。
他倒是停下了脚步,接过她手上的披风。他朝她迈近了一步,依旧轻手轻脚的给她系好,韩毅钦在她身前蹲下,示意她趴在他背上。
她望着他宽阔的脊背,犹豫了片刻。
他说:“下山危险。”
姜凝轻轻趴了上去,环住他的脖子。
韩毅钦与姜凝在谨慎忐忑中领着大军继续前行。
倒是又是三日相安无事。
韩毅钦骑在疾风上与姜凝讨论道:“怎么没动静?”
姜凝说:“没找到我们?”
或许是大将军太会行军,行军本就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情,再加之大将军此行为了避免矛盾,特意隐蔽行军,他们找不到也是很有可能的。
韩毅钦道:“可有一个地方,他们一定能找到我们。”
姜凝接道,“天河。”那条分割了宸国的天河。
韩毅钦为了避免他们封桥断桥,早就通知留守卿洲的张副将帅水军接应他们过河,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应当是能找到的。
韩毅钦蹙眉思索着什么。
姜凝一看他的神态就知道韩毅钦在担心着什么,便说:“我不认为在水上,如今的陛下还有实力追击我们。”
因为时常与擅长水军的凌国作战,韩毅钦十分重视水师培养。船舰也数量不少,更别说如今的船舰上已经开始装有大炮。更何况那两个月她也没闲着,给舰艇稍作了一些改进。陛下那恐怕连一个炮都没有。兵力悬殊,装备悬殊,他们如何打?
但她知道,恐怕正因如此,韩毅钦才愁。
“我恐怕让陛下觉得无懈可击,反而逼急了他。”
姜凝道:“可大将军的十万大军对姜军而言还是少的,若是再损兵折将,往后更难。总不能为了安抚陛下,便给陛下送人头。再说,真正能安抚陛下的是大将军的人头,而非他人的。只要大将军不死,越接近都城,他便越急。”
韩毅钦道:“此时,便只能赌陛下的下限在何处了。”
韩毅钦他们并没有担心错。宸昭帝派来的两万兵马确实对韩家军究竟在哪儿丝毫没有方向。主帅岑鹏霄一边南下一边探听韩毅钦大军的方位,结果,石沉大海,没有丝毫消息。
日子一天天的过,丝毫摸不着方向,岑大将军急了。
他是立了军令状出来平叛的,完成不了任务,他死不足惜,还要拖上他一家老小。
岑大将军在心中破口大骂,“什么鬼军!连个影子都没有!这找不到人让本帅如何伏击啊?!”好在,不多久蹲在卿洲韩毅钦老巢的探子便来报说,张副将率着二十艘舰艇,在顺着天河而下。
那韩毅钦的大军便有方向了!定是要与张副将汇合的!
可他来不及高兴半瞬,探子又报,不过,据说每艘舰艇上皆装有此次对付凌国的大炮。
岑大将军顿时欲哭无泪。
凌国数十万大军是如何被这传说中的大炮灭的尚如雷贯耳,如今,是要让他亲自试炮,成为这二十艘舰艇的炮灰么?
他为何平时要卖力表现,让陛下发现他?
不如中庸啊,不如中庸。
后悔已是来不及了,他已经被上屋抽梯,不干也得干了。
陛下吩咐了他万不得已的法子。如今,看来也只能使用万不得已的法子了。
派出去的队伍找不到人,宸昭帝也急得寝食难安,某夜,他满身风霜的摸黑赶去韩府。
深夜被惊扰,韩尚宸便知有大事,立刻从娇妻被窝里钻出来。
小两口被扰了睡眠,只能忙不迭的更衣见驾。
一番折腾,韩尚宸衣衫整齐的坐在轮椅里接驾。
宸昭帝满是歉意的寒暄道:“朕深夜造访,惊扰四舅舅,四舅母了。”
虽是舅舅,可韩尚宸实则也不到三十。舅母更是舅舅回府休养的差不多这两年才肯娶的妻,不过双十年华。
韩尚宸早就被免除过跪拜接驾,所以,只是坐着作揖,“陛下看着神色憔悴,深夜来寻我所为何事?”
宸昭帝也没多说,只是将魏相的证据,以及韩毅钦的信函,还有最近的捷报给韩尚宸看,想来韩尚宸一看便能明白。
韩尚宸依次一看,果然剑眉紧蹙,他立刻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近两年不曾管太多,因为他侄儿聪明沉稳,能担当大任,他也便安心在家休养。
可几年不管,这表兄弟间竟成了这样?
通敌?谋逆?
他侄儿?怎么可能?
“陛下如何打算?”韩尚宸先问。
宸昭帝不答,只说:“朕想听听四舅舅的意见。”
韩尚宸沉吟片刻,便坚定的说:“陛下。毅钦冤枉。”
宸昭帝神色平静道:“四舅舅如何想?”
韩尚宸分析道:“魏相的证据所言是姜武帝取北宸,南宸与先凌由毅钦统治。可陛下仔细想想,姜武帝何人?爱民如子,用兵如神。能用嘴巴用脑子解决的绝对不用兵,用了兵哪怕是到处耀武扬威的祁国都要瑟瑟发抖的那种狠角色。一个荒芜贫瘠的北宸,当真值得姜武帝如此兴师动众么?”
首先,从动机分析,一个北宸,让姜武帝兴师动众就可疑。
北宸太小了!
又穷又冷又小!
“让姜武帝对北宸产生兴趣的唯一可能就是他要封锁祁国南下,翼州有其战略地位,是祁国绕开姜国南下的咽喉。可若是要对付祁国,姜武帝最该做的是稳定整个姜国东部边疆。而不是只取了北宸就万事大吉了。姜武帝会认为买通了毅钦就能保证东部边疆稳定吗?恐怕不会吧。自古以来,若是将军与皇帝斗,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再厉害的将军几个斗得过皇帝的?他来招惹宸国,若有朝一日毅钦被撤,惹了陛下您,岂不是等于给自己惹祸上身?”
其次,从这证据最终形成的局面分析,对姜武帝而言,并没有解决他的问题。那么,既然头和尾都可疑,便再来看看,中间过程究竟如何?
“按魏相的证据指证姜武帝串通毅钦大开北部大门取北宸,本意是想不费力气顺手捡个漏,这还能理解,可如今陛下已经增派援军,按照姜武帝本想捡漏的想法,若是发现北部已派了增兵,为何还要兴师动众攻打北宸?难道不该立刻调转枪头,让毅钦打开西部大门?姜武帝若真要拿下宸国又为何不多点进攻,为何还执意攻打翼州定云城,还屡攻不下?还频频传来捷报?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啊!陛下觉得姜武帝算不算善攻者?”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当姜武帝有这么蠢!
韩尚宸就差对外甥陛下直言,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竟当真以为能在姜武帝手上讨着好!你哪里兵多姜武帝就往哪里打?
从这十年姜国仅有的三场战役中可以看出,姜武帝绝对是那种善于进攻的人,敌军很难知道该从哪儿加强防守。
反正,当年三哥阵亡之时,他们韩家军就体会过姜武帝的狡诈。而他资历浅薄的外甥陛下,还当真以为自己有多天才能跟辣的要死的老姜抗衡?
这败局是做的!那捷报是假的!如今姜军八成已经一路攻过来了!
恐怕他妈他在家抱娇妻的好日子到头了!残疾也得上阵指挥了!
这番分析,宸昭帝每听一句心便猛地往下掉一阵,直至最后韩尚宸说“频频传来捷报”时,他浑身一震,瞳孔缩放。
韩尚宸严肃总结道:“依我看,那捷报是假的。还不是姜武帝佯装失败,而是早攻占了,却传出假捷报。”
姜军都快到家门口了!
“可捷报作假?谁胆大包天敢捷报作假?!若当真攻过来,一路攻略城池,不该有人传信出来求援么?”宸昭帝坐不住了,直接跳了起来。
韩尚宸是如今不能跳,否则,他也老早跳起来了!
如此国家存亡大事,到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他!
这两个小崽子!被只老狐狸玩的团团转!
但他还是冷静克制的回答道:“我想如果魏相父子是卖国贼,那魏衡可以留部分兵马坐镇后方,比方翼州外围等地,从内向外逐个控制,配合姜军从外到内控制,真正请求援军的战报会被拦截,而假的不断传来。更别说如果连魏相父子都被买通了,又有多少其他人被买通?”
当初他还亲自教过外甥陛下关于间谍的兵法。
教过的啊,但凡要攻击敌人,应当事先了解敌军守将、幕僚亲信、负责通报和传令的官吏、卫士乃至内室勤务人员。
姜武帝要攻击他们难道就不曾了解过?
传来的消息真假要自己明辨分析啊!人家说什么便信什么?
还教过的啊,英明的君主能够使用很高智慧与才能的人为间谍,就必定会取得极大的成功。
外甥陛下能想到怀疑毅钦是卖国贼,怎么就不怀疑怀疑魏相是卖国贼,然后分析一下是不是魏相是卖国贼更符合逻辑?
韩尚宸的心在滴血,白教了白教了,什么都没学会。
完了完了,从前是先帝与父兄,如今是他侄儿,用血打下的江山啊!碰上个大败家子!
“该死的魏家父子!枉我那么信任,将二十万大军交到魏衡手上!看朕不宰了他们全家!”
还宰?
这外甥皇帝做事情考不考虑给自己留那么一丝丝余地?
倘若毅钦挡不住,魏相就是姜武帝几乎统一了中原的大功臣!
你的下场是软禁,还是杀死,还是死无葬身之地,魏相的话也是有分量的,他手上也是有权的。
“陛下先别急着杀他全家,杀他们除了泄愤还有何用?先控制起来。若当真将魏义惹得失去理智,对陛下没好处。”
韩尚宸一想到国家危难,痛心疾首。到底是太心疼这个当初唯一的皇室血脉,深怕有个差池,不忍心丢他去战场历练,以至于这外甥陛下对战争军事的悟性,真的是,令他恨铁不成钢
如何破一个完美的大局,唯有分析细节。只要是做的局,细节就完美不了。可他的外甥陛下,不懂军事细节,被忽悠得晕头转向。信以为真了。
本以为,外甥陛下这缺点也并不可怕,因为有个军事天才侄子补他的短。
军事上,他只要闭眼信侄子,就无碍。可他怀疑不该怀疑的人,令他侄子有口难言。
说了陛下也不信的。
侄子的信函中写的很清楚,他要挥师北上救国,可陛下一个字都不信。
如今一出事,只想到杀人泄愤,他当真是给他跪了
宸昭帝这会是真急了,问:“舅舅,朕如今该怎么做?”
宸昭帝觉得他从今往后最能靠的其实是这位舅舅,为何?因为他身子残了,残了便是不可能做皇帝的,对于他来说,最该用的是四舅舅,四舅舅晓畅军事,他的军事才能足以他裨补缺漏。
韩尚宸道:“陛下该做三件事。第一件事,为了陛下安危着想,陛下不如迁都先凌都城。一来方便镇住已经攻下的凌国,守住韩家军的战果。二来,暂时远离虎狼之师姜军,以保宸国基业。我倒不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只不过,如今八成已经上了当,必须及时止损。第二件事,陛下若是担心毅钦,只要陛下不嫌我走的慢,我便随陛下走吧。陛下书信一封告诉毅钦,生死存亡之秋,陛下担心凌国又趁乱反叛,带着我亲下凌国坐镇。那孩子看了便会明白什么意思。他是个孝顺忠厚的,陛下该信他。若是我看错人,交错了权,陛下可问罪于我,我便自刎谢罪。第三件事,毅钦八成会赶来怀州堵截姜军,陛下该下令怀州以北的百姓们撤离。”
韩尚宸是自愿做人质的意思。韩尚宸看出来了,这整个局是姜武帝设的,破局的关键在于这对表兄弟间的信任。
可姜武帝还真当他死了?
他不过是残了,还没死呢。
宸昭帝本来觉得韩家并没有人有人质价值。因为韩家所有人都与他血脉相连,杀外祖母杀母杀舅,都不是他能做的事。
可若有人,自愿做人质,以死相逼韩毅钦,那韩毅钦同样也束手束脚!
更何况,若韩毅钦逼死韩尚宸,韩家军听不听韩毅钦指挥还另当别论!
到底是前大将军!哪怕隐退了,也是韩家四爷!
简直不能更好!
宸昭帝心中高兴得很,按捺住心中的狂喜,这么好的招数,他怎么才想到!他假意推辞一下,义正言辞道:“朕若逼死四舅舅枉为人,何以为君?”
韩尚宸对宸昭帝道:“若是我在,你二人尚能不合,我不如下去向先帝与父兄赔罪。”
他担心韩毅钦的情况,直接问宸昭帝,“陛下可有对毅钦做什么?”
宸昭帝几乎条件反射,立刻答道:“没有!”
怕韩尚宸不信,还道:“朕本是不信的,可捷报频传,毅钦还说要来北上救国,才来问问四舅舅的看法。”
韩尚宸沉默片刻道:“没有就好。”
宸昭帝心中不禁在盘算,现在天河还好么?他如今立刻八百里加急让岑鹏霄回来,还来得及吗?
若是已经做了,那毅钦又会是何反应?
然而这些事情他不能细问四舅舅了,若是细问了,四舅舅就知道他做了什么,或许也不会帮他了。
还有怀州以北的撤离?可若是毅钦赶不回来,那整个北宸可他若下令整个北宸撤离,便是默认天河之事是他所为。
宸昭帝犹豫了。
一边是百姓的安危,一边是皇权的牢固。
哪怕他是皇帝,若是被人知道坑害百姓,也会失去众人的拥护,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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