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带血的手绢
刚过完年,村子周围的树大多还没发芽。河岸边,杨树柳树的芽孢刚刚鼓起,但也仅仅是比腊月看起来鼓胀了一些。
邵兴旺低头看脚下,看不出河岸的草有什么变化,向更远处的河岸一望,草地有了一抹淡淡的绿。
河两岸麦田里的麦子呈现出了一种健康的墨绿色,叶子一顺儿朝上,比年前伏在地面的麦子显得精神多了。
植物比人要敏感,麦子和杨柳一样,肯定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春天的气息是靠风传播的,东边的风比西边的风暖和,阳光会在恰当的地方当一回东风的帮手,让春天的脚步挪移得更快一些。
春天的脚步其实挪移得并不快。
寒风慢慢减退,暖意逐渐融融。白天,屋子里光线灰暗,即便半开着窗户,生着煤炉的房子里的空气仍旧充斥着煤灰的味道,村里的人们聚到屋外享受午间难得的温暖。风把空中的一切杂质都提前过滤了,整个天空通透明亮。
下午四点,太阳西坠,寒意上升。香椿树残留的枯叶,被风吹落,它们在墙角遇到了去年的同伴,一起在风中回旋。风稍微使点劲,它们便顺着墙根飞上墙头,飞累了就再落回去。有的叶子飞着飞着偏离了方向,朝着泥泞的街道飞去,被路过的奶牛踩进了融化的冰水里。
清早,赵雨荷和乡下的农妇一样,在早上九点多开始做早餐。村里的人们依旧秉承着过去的老传统,即“过午不食。”
邵兴旺和赵雨荷也入乡随俗,以免被村人笑话。在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邵兴旺也会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和村里的人一样,找个向阳的墙角坐下来。他旁边的人,有的和他一样端着碗吃饭,有的已经吃完饭,靠在柴禾堆上晒太阳。他们大多眯缝着眼,说着昨天已经说过的话。村子不大,事情不多,能扯的闲话也就只有这些。
这个场面,农村人叫“老碗会”,就是吃饭的时候,手上端着大磁碗,聚到一堆边吃边聊。
农村的闲人多,闲时间更多。有很多人宁愿蹲在墙角晒太阳,也不愿意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找点事干。
邵兴旺其实连着几天也没干啥事,于是想起了曾经晒过太阳的一处河岸草地。
在家里闷了快一个冬天了,趁着今天的好天气,为何不与荷花去野地里走走,下午顺便在河岸边架锅生火,吃一顿自助火锅。
“好久都没有吃火锅了,想不想吃一顿火锅?”离开墙角的“老碗会”回到家里,邵兴旺对在厨房忙碌的妻子说。
“刚吃完饭,放下碗,你就饿了?”赵雨荷抬头看了一眼亲爱的丈夫,笑着说道。
邵兴旺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有些心疼,于是从背后抱住了赵雨荷,把嘴巴贴在了妻子荷花的脸上说:“出去散散心,下午的火锅我来做。好不好?”
“好哇!”赵雨荷愉快地答应了。
“我去镇上买羊肉,买牛肚,买啤酒,欧耶——”邵兴旺异常兴奋。
“别忘了买菜,还有豆腐,哎——火锅底料别忘了,要重庆的火锅底料。”赵雨荷赶紧趴在窗户上,向即将出门的邵兴旺喊话。邵兴旺骑着年前新买的自行车,一溜儿烟地走了。
故乡的田野,对邵兴旺这样一个在乡村长大的人来讲,是一种永远都无法割舍的思念。
邵兴旺始终认为,没有田野的孕育,人世间的诗情画意会显得苍白。没有田野作背景,爱情的浪漫指数要打一丝折扣。
邵兴旺把要吃的火锅食材,洗净切好,分类装在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里。邵兴旺背上的双肩包,除了他这几天正在看的《教育的目的》一书外,还有:切片酱腌羊肉、白牛肚、宽粉带、商州老豆腐、土豆片、小菠菜,红白萝卜少许,一小块重庆火锅底料,碗筷勺碟及两厅罐装啤酒。包外挂着小铁锅,绑着一把小铲子。
赵雨荷斜挎一个单肩包,包里放着一张老棉布旧床单,两个灰色棉质坐垫。还有一件给狗子哥正在织的新毛衣。
邵兴旺和妻子赵雨荷挽着手,沿着河岸一直走,一个小时后,到了渭河一处向阳的河湾。
这河湾高出河面一米,平平整整、安安静静,无人耕种,密密实实的马唐草覆盖在灰白色的细沙子,人躺在上面非常舒服。
放下包,赵雨荷取出旧床单,铺在密实的干草丛。夫妻俩把棉坐垫放在背包上,身子斜靠着背包,一边晒太阳,一边忙着自己的事情。
邵兴旺打开英国教育家怀特海写的《教育的目的》,翻到了书签处,接着看了起来。
邵兴旺觉得,这本书中所讨论的教育的目的,对当下中国的教育而言,有其非常独特的针对性,读了之后,感觉似乎是专门针对中国的教育现状而写的。可见,教育是全人类所共同面对的一道难题,在中国人身上所暴露出的教育问题,在国外同样存在。只是在教育发达国家,那些曾经在他们身上出现,现在在中国人身上再次出现的教育问题,他们已经找到了解决的方案,或者部分解决了问题。
学习别人好的做法,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少走一些弯路,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
书中写道:“我们的目标是,要塑造既有广泛的文化修养又在某个特殊方面有专业知识的人才,他们的专业知识可以给他们进步、腾飞的基础,而他们所具有的广泛的文化,使他们有哲学般深邃,又有艺术般高雅。”
令邵兴旺不得不佩服的是,怀特海在地球的另一端思考的结果,还能适用于万里之外的中国。可见,教育问题,的确是全世界所面临的共有的问题。
读完《教育的目的》,邵兴旺觉得书中最精辟的一段话是说:“学校里教授的知识都是二手货,甚至是三手货。一切学问都是从生活中来的,是对自然和社会的观察中归纳出来的。学生学了别人归纳出来的二手货,未必真正懂得这些知识和原始的观察有着什么联系。而这才是学生最最需要的东西。”
邵兴旺觉得,阅读一本名著,肯定有助于一个人灵魂的苏醒。当然,一个人的灵魂是否愿意苏醒,最终还要取决于一个人是否愿意,因为,上帝也无法叫醒一个刻意装睡的人。
“这话说得真带劲!”邵兴旺读到一处,激动地自言自语。
“啥东西带劲?”躺在狗子哥怀里织毛衣的赵雨荷好奇地问。
“教育是教人们如何运用知识的艺术,这是一种很难掌握的艺术。在教育这个领域,和其他任何领域一样,宽广的享乐之路,往往通往一个糟糕的结局。最好的教育是用最简单的工具获得最大限度的知识。”邵兴旺念出了刚才他读的那段话。
“说的啥?没听懂!”赵雨荷说!
邵兴旺没有回答妻子的问题,也没有对刚才读到的那段话做解释,他自言自语道:
“当一个人全面考虑教育对一个国家民族的年轻一代是如何重要的问题时,对那种处理教育问题时轻浮、迟钝的态度所造成的破碎的生活、受挫的希望、民族的失败,真是让人难抑心头强烈的愤慨。在现代生活的条件下,规律是绝对的,凡是不注重智力训练的民族是注定要灭亡的。”
“饿不饿?”赵雨荷问他的狗子哥。
“饿了。书刚好也看完了。我来给咱们做饭!”邵兴旺合上书,在爱妻粉粉的脸蛋上亲了一口,便起来找柴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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