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只虞虞
订婚宴会是从傍晚六点落日之时,开始举行。
那栋属于白家的宅子处于郊区,占地广大,没有车的人来回是相当不方便的。
当然,能来这儿的人,基本上没有这类困扰,除了虞歌。
小人鱼乘着计程车坐在后座,网络上那些传闻中的翠色绵延,湖光潋滟,化为了眼前真实的新婚礼物,据说如此有价无市的地皮,白家竟然财大气粗直接送给了诸秋露。
可见今天的一对新人,一定很恩爱。
身穿纯白礼服的虞歌,垂头望着车窗外湖面反射着橙黄、淡金、玫瑰紫的微光,内心想着待会该怎么规划的事儿。
一路顺风,他跟雇佣的出租车司机相对无话,来到了白家大宅气势凛然的大门。
门口畅通无阻,今日贵客众多,检验请帖的事儿会在内部进行。
可他不用。
他下车,车外霎时传来一阵冷风,对着前来迎接他的佣人,虞歌礼貌一笑。
佣人阿葵在寒风中等了一会,本该焦躁的心,也在来客柔和的笑意中化为无形。
阿葵偷偷抬眼一看,嘴里念着来往间最熟悉不过的礼貌用词,心里却不由地胡思乱想。
这人是谁?
她在这儿工作了近十年,白家上上下下,无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好、朋友也罢,她都认识,唯独没见过这么一位少年。
还是一位气质如此特别的少年。
他睫毛抖动之时,像极了一粒落在枝叶上的雪花晶,又轻又盈,莫名触动人。再加上白小少爷只吩咐了她招待他,从未告知她任何相关信息阿葵不仅觉得自己遇上了整座宴会中,最神秘的客人。
然而客人此刻也有感触。
虞歌观摩着四周既熟悉又陌生的美景,不由感叹:权贵的审美,都是一个样儿。
整座宴会是采用半开放式现场,精心布置好的雾霾蓝隐藏在每个细微角落,打造出极尽唯美的表象。前半庭院栽植着无数白如雪婵般的碎玉梨花。
虞歌伸出手来,接住,手心里散发着一点淡淡的花香。
再抬头望去,处于这里的每位宾客,都能从那层层叠叠的梨花与绿叶相见间,恰好看到整轮明月。
朝生暮落月下逢,的确用了心,很美。
大差不差的景色,无法避免地勾起了虞歌一丝心绪,他在想:如果不是他进了这具身体,或许无论是谁,都无法容忍这种极为悬殊的落差感吧
好在是他。
不过这想法一闪而过,很快不见踪影,虞歌目不斜视,没多久就走到了后半庭院,属于白家人以及准备人员的地界。
阿葵的身后便是完全隐去人工痕迹的湖面,冬天初歇,湖面上却出奇的不冷,她低着头,底下若隐若现映出她的倒影:“先生,到了。”
虞歌点头。这个时候站在观赏桥上的白星已然看见了他,顿时眼睛一亮,骚了吧唧的红头发径直迎了过来。
白星从小见多识广,却不知道为何对这位初出茅庐的编曲作者,上了心。
也许是直觉,白星对他很客气,笑着对他说: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一位怀有身孕的温雅女人,吊儿郎当说道:“这就不用说了,咱们的新娘,今天的主角,我的嫂子。”
虞歌看向传说中的诸秋露,被娇惯地容光满面的女人对他不远不近点点头,彼此关系距离都保持得恰当好处。
这人,应该不大容易接近。小人鱼本能性地感知到。
白星又指向了另外一位青年,他倒是温文尔雅,主动对如今已然落魄的虞歌点头示好,笑容款款,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斯文败类的味道。
“诺,这个就不用介绍了吧?”白星傻兮兮笑了起来,完全没察觉到此间的氛围。
对方望着虞歌的眼神一闪,说不出是好是坏,幽蓝的月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小人鱼越看他越眼熟,再加上白星意有所指的介绍
他恍然大悟,指着司浩初说道:“是你!”
难怪这人这么眼熟,原来真的是老相识!虞歌在脑海里搜寻原主对他的映像,搜来搜去也只有一个词:怪!
怪就怪在他们俩的关系说不清的复杂,原主是把他当小时候的玩伴来看,就是不知道司浩初怎么看他。
再怎么说,也是小时候的朋友,虞歌秉承着友好的原则,先伸出右手,仿照着人类的礼仪,打算跟对方握个手。
司浩初一愣,显然没想到虞歌这么有条理。
他很快接招,条纹西装的右手伸出,不知道是不是虞歌多心,他总觉得对方好像揉捏了一把自己的手心。
再看对方的表情,严肃到一本正经也许是错觉吧,虞歌收回自己的手,没有多想。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熟,白星也是想要笼络虞歌,才把他带到这儿来,问好之后,现场陷入一片尴尬的宁静。
白小少爷咳嗽两声,主动带着自家嫂子远离,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少时好友。
他们的背影渐渐渺小,小人鱼收回视线,第一次试图面对从前社交圈里的权贵好友。
“你好,”他咧嘴一笑,看人的时候很认真,眼睛里仿佛浸着一汪春泉,被看着的人,满以为自己就是他的全部。
司浩初再次诡异地眼眸一闪,沉默许久以后,突然说道:
“你的变化很大。”
他的语气没有多少攻击性,令虞歌松下一口气来,近些天他遇上了无数明枪暗箭,实在不愿重复重复,再重复。
“嗯”虞歌游移着,想起原主那股身在心不在,对待任何人都不甚在意的模样,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差不多,除了比原主更加在乎事业以外。他心虚一笑。
心虚的笑,在司浩初眼里就变了意味,他又恨又怜地盯着虞歌那张一无所知的脸蛋,记忆自动蹦出从前画面——
多可怕,你对他好,他也无动于衷,你对他坏,他也付之一笑。
木头美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无论怎么教都教不明白,就算洛家请了名师教导,也教不会洛小少爷一星半点的任何知识。
从前,圈里都笑他是“玻璃娃娃”,可这位小少爷仍旧一无所知,勉强在洛家的保护下安然无恙,苟延残喘。
可现在——情况又不同了。
“你这次来是来干什么的?”他状似随意地问道,眼睛紧紧盯着虞歌的反应,不想错过一丝一毫。
虞歌哪知道面前的“少时好友”在想些什么可怕东西,他害怕场面尴尬,主动拿了一份餐前甜点,边吃边聊。
在司浩初眼里,这就是别有所图,只见他拿起的那份冰淇淋甜点五彩缤纷,不同的色泽接连染上他嫣红的唇瓣,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如同情枝攀上软心头,欲语先休。
司浩初面上不显,心里却哗哗作响地动,这手段无数男男女女都在他面前使过,唯独这次,杀伤力巨大。
“我是来我是来”他果然欲言又止。
虞歌不想告诉别人,自己便是绵绵蜜桃碎冰冰,即将来这演出的事实,只能支支吾吾,编不出什么有信服力的假话来。
闻言,司浩初更加确信了内心的想法。
他心头一喜,从小时候便积攒下来的厌恶,加瞧不起,伴随着蠢蠢欲动的内心,脱口而出:
“你是来这儿勾男人的吧?跟了我,怎么样?”
“什么——?”虞歌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位旧时友人,这位唯一没有对他产生攻击性的圈里朋友。
虞歌清楚地看见,身后不远处的佣人阿葵,对他的目光瞬间从好奇,变为鄙夷。
他不管,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对方像是生怕他听不明白,还把他看做小时候的智力有碍那般,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末了问道:
“现在听懂了吗?能不能别装了,赶紧报价吧。”
强行按耐住把手里冰淇淋洒在对方脸上的冲动,虞歌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是现在动手,待会的演出就
他竭力保持冷静,目光清棱地望着对方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后退几步,问道: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首先,他要搞清楚,传播话题的源头,到底是谁。
司浩初显然没想到虞歌会问这个问题,他一顿,直言说道:
“凭什么?凭圈子里都这么说啊,你看,”他还理所当然跟虞歌细数起来:“你什么也不会,长得又这么是吧?不做这个,能做什么?”
他对虞歌咧嘴一笑,完全不似之前人模狗样的斯文相。
“让我猜猜,你这段时间,就是这么生活过来的吧?”在“生活”两个字上,对方加重了笑音,轻佻的眼神不断从上到下,这么看着虞歌。
小人鱼被他看得浑身一激灵,原来,原来不论是“家人”,还是所谓的“朋友”,都是这么看待他的!
这比当面骂他一顿还让虞歌觉得难受,这几日的羞辱、轻视,他人的瞧不起,一桩一件全都翻涌在小人鱼的心头,委屈的同时一股怒火翻了上来。
脾气再好的人,也忍不住这架势。
半晌,虞歌笑了,他盯着司浩初,如同盯着所有对他不好的人类。
“行,那你就等着看吧。很快。”他是人鱼,又不是受气包,难道不会反击的?
说完虞歌扔掉冰淇淋,转身而走。
“看什么?喂——?”司浩初跟着追了两步,又停下了脚。
没必要,再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他想。
本质是个废物罢了。
另一边,婚礼现场。
突然,啪的一声,灯光微暗。
来往宾客们默契地停下手中事务与交谈,默默望向黑暗中那唯一一束光芒,那清淡光芒如同月光轻撒下来,周边布置的万千星海也跟随着中间那抹清辉一一亮起。
星海凝辰,交相辉映。
斑驳陆离的光影弥漫朦胧,置身于此仿佛身处无垠宇宙与温柔月夜。
碎玉梨花香气浮动,所有人都注视着舞台中央,众人的目光有如实质期待地看着缓缓走出的演奏者。
沉落荧灯挡住观看者们的视线,只能看清那人身穿一身白色西装,身形颀长清癯。
如此优美浪漫的景象,不免拔高了宾客们对表演者的期待。
他们鼓着掌、期望着,希望等会能够看到一位大师出镜。
没有,表演者始终没有露出面容。
只见演奏者坐在椅上,用手轻柔地抚摸琴盖,犹如森林深处的光之精灵触碰自己心爱的竖琴,温柔爱怜。
台下的司浩初四处张望,依旧没找到虞歌的身影,他不经意地抬头,眼睛似乎慢慢地睁大了。
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轻蔑地笑笑,不置一词。
与此同时,台上,表演者的双手缓缓抚上琴键。
琴声,在下一刻——
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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