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杨度
第二日,容嬅到大理寺时,杨主簿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她。
容桓顺着太医署这条线继续查,还真查到了点东西。昨夜,在宣平坊巴桑住处附近抓到了太医署医正杨度,此刻,人就关在大理寺监牢里。按照容桓的意思,先关着,好吃好喝照料着,等杨度自己急了,再去审问。
容嬅想知道是怎么找到杨度的,杨主簿说是机缘巧合,容桓把太医署每个人的户籍册子从户部调来,细细比对。结果发现医正杨度的容貌和年岁十分不对,询问了杨度身边的人,他们也说不上所以然。
杨度的双亲早不在人世,也没有旁系亲属。好在他已娶妻,共同孕育了一个女儿,他的妻子杨氏打理着一个药材铺子,日夜生活在一块儿的人总能发现点端倪。
“公主,王爷吩咐小人告诉您,要您审问杨氏。”杨主簿话音落下,就带着容嬅前往关押女眷的屋子。
容桓掌管大理寺后,开了几间向阳的屋子关押女眷,狱卒也都是身强力壮的女人。除非是罪大恶极,才会被关押到阴暗湿冷的大牢里。
“这个杨度今年多大”容嬅随口一问,右银台门的案子她也知道点内情。
“三十有五。”杨主簿答道。
容嬅停下脚步,回过头问,“杨度不是堂兄要抓的人吧”她记得太液捞上来的尸首才二十出头,再者,杨度在太医署待了有些年头了。
“小人也不知,王爷没有说,只吩咐从杨度身上挖出点东西。”
昨儿动静也不算大,只在八个门增加了守卫,借捉拿钦犯的由头,检查过路行人的体貌特征,以防杨度逃跑。
事实上,杨度并没有打算逃出长安城,反而在
巴桑住宅附近逗留。这就有意思了,之前容桓搜查完就派了几个衙役在这儿蹲守,想找到黑衣人。这几名衙役拿到大理寺派下来的画像后,晚上就发现了杨度鬼鬼祟祟的踪迹,当场就把他拿下了。
所以杨度和这几个吐蕃人是认识的,如果这个黑衣人是杨度,那么太液池的那个人是谁
容嬅只觉得脑子里一片乱麻,但又感觉真相即将浮出水面。宫里许久没有发生这样大的案子,太医署出了问题,也算是一个警示。
杨氏是个外表柔弱的女人,坐在木凳上抹眼泪。见容嬅和杨主簿到来,突然跪下,连磕几个头,哭喊着:“官爷,我家老爷是冤枉的,他绝不可能是奸细,求官爷们明察!”
杨氏的头都磕红了,杨主簿想去搀扶,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只得站在一旁要她别磕头了。
容嬅也不是没遇见过这样的情景,杨氏的凄楚,自然也让她心生一丝怜惜,但却不会让她感情用事,凡是危害大邺的人或事,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她冷冷地看着杨氏,面上不为所动,“你对我磕头没有用,杨度是不是冤枉的,能不能放出来,也不归我管。杨氏,你一心为杨度,也该想想你的女儿——”容嬅停在“女儿”二字上,等着看杨氏的反应。
果真,杨氏停止了磕头,猛地抬起头,她的额头已经出现了轻微血丝。
容嬅知道自己赌对了杨氏的心,“按照本朝律法,如果杨度是奸细,那么你和你的女儿也逃不了干系。”
“官爷,稚子无辜啊!官爷!”杨氏没有再磕头,但她神情凄楚,泪流满面地看向容嬅,乞求容嬅能放过她的女儿。
“但是——”容嬅抿了一口茶水,“如果你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的问题,能够证明杨度不是奸细,你和你的女儿便无事了。再者,你若说一句谎话——”容嬅不再多说,她相信杨氏知道该怎么做。
按照律法,如果杨度不是奸细,或者杨氏确实没有参与,她都能无事。
一旦她知情不报,或者参与,她和杨度都得处死,他们的女儿也会充入教坊。
依照杨主簿说的,杨度和杨氏都十分疼爱他们的女儿,为了女儿,杨氏应该会愿意做任何事,包括说实话。
“官爷,我绝不乱说话,求您快问,我一定实话实说。”说罢,杨氏又磕了一个头。
接下来,容嬅了解到,杨氏不是长安人士,父母亡故后,来长安投奔姨母。后来通过媒人牵线,与杨度相识,定下婚事。杨度和她成亲时,便是这副模样,言谈举止从没变过。
杨氏提到,她未曾见到过杨度的户籍,去官府入户领田,也是杨度一手操办。
还有,有时起夜,杨度不在身侧,只说是不能入睡,在药庐里看看医书。杨氏虽然觉得奇怪,但她也没多问。
这几日,杨度夜晚都不宿在宅子里,直到衙役上门,她才知道杨度被带走的消息。
容嬅问完话后,杨氏跪着爬了过来,拉住容嬅衣摆,哭着问,“官爷,我知道的都说了,能不能放过我的女儿她才三岁”
“她不会有事,你放心,王爷审问时,你只管说你知道的,你也会无事。”容嬅也是在提点她。
容桓审问杨氏时,只问了细枝末节,之后要人好好看管杨氏,并把她的女儿和她关到一起。等事情查清,杨氏母女若与谋逆之事无关,他会立即放了她们。
本来这样做不合规矩,容桓只一瞬间想到怀有身孕的子衿,难免心软动容。
容嬅也觉得堂兄越来越有人情味了,没成婚前,在这种事上,他一向谨遵律法,毫不通融。
从容桓的视角看,容嬅先是盯着自己,眼神却游离在外,时不时还点了点头。
“长宁,你在想什么”
“啊?”容嬅回神,自己走神大概被发现了,“堂兄,我在想,杨氏和这事有没有关系”
“你在可怜她”
“如若她知情不报,故意隐瞒其他事实,便按律法处置。但——如果她也被蒙在鼓里,那未免太可怜了,父母双亡,长途跋涉投奔姨母,好不容易有了丈夫,生了个可爱的女儿,结果丈夫还通敌。对了,堂兄,可有查到杨度通敌的证据”容嬅说着就想起了关键。
“在杨度的药庐里搜到了黑色斗篷,还有多吉的物件。”杨度被拿下后,容桓就马上带人搜了杨度的宅子,瞧见黑色斗篷时,他并无多大想法,直到多吉的玉扳指出现在药庐里。在巴桑那儿搜到的珠穗他印象模糊,但这扳指,他是见过的,在突厥送来的贡品里,皇叔拿出来赏给了多吉。
容嬅接过扳指,这物件,她也认得,有一对儿,多吉平常只戴一只,手上的物件不是赝品,货真价实。
“怎么回回都有多吉,倒是巧的很。那便是多吉串通太医署的医正杨度,拿到药方,再由吐蕃人把药材分散运进来。做成毒药之后,经李二的手喂给马,再使马发疯”
“我倒觉得不会,这样做对多吉没有好处,东窗事发,吐蕃另一支势力会趁此机会向拉鲁发难。而且就算成功,也并无多大作用。”
容桓说的“成功”,是指行刺容郇。长安城内有亲军把守,城外有府兵驻扎。羽林军的将领,殿前诸卫的楼庄、张德豫等人都忠于大邺。府兵的副将有时蛮横,但还是完全听命于容郇,所以多吉并无外援。
“你忘了以多吉的才智,根本无法设这样一个局,陛下的人也时时刻刻监视着他。”容桓嗤笑,多吉愚蠢,还大言不惭,妄想求娶延龄。
“王爷,大事不好!”杨主簿匆匆进门,都忘了行礼,“杨度在狱中服毒自尽,狱卒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什么!”容嬅惊的站了起来,昨儿抓了杨度,现在人就死了。
“公主,人是救不活了,他留下了这个。”杨主簿颤颤微微把杨度写的血书拿出。
血迹新鲜,刚写下不久。容桓很快看了一遍,眉头紧皱,对容嬅说道,“杨度承认马场案子是他做下,幕后主使是多吉,还说他的所作所为与妻儿无关。我先进宫一趟,你去嘱咐狱卒,杨度的妻儿严加看管,千万不能出事。”说完带着杨主簿,急匆匆地出了大理寺。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杨度还未曾审问,人已先死。杨氏知道后,晕了过去,容嬅吩咐狱卒好生照料,还拨了个婆子过来,照顾她的女儿。
转眼间,到了楼庄第二次蹲守承德亲王府,鉴于来过一次,所以这次他轻车熟路。经过春居院,楼庄特意往里看了一眼,只有几个仆役在院子里打扫。他想待会儿再来看看,找一找许敬之被关在哪里。
今晚来到承德亲王府的小厮,和上次的不同,楼庄猜测,很有可能是新的官宦向承德亲王行贿。这次的份量瞧着比上次要重,用一个描金盒子装着,全是地契。这让楼庄联想到礼部侵吞大量田地的案子。
这个案子他只知一点消息,礼部侵占的五百顷土地,有许多原先是住在近郊的农户所有。
这些农户以种田为生,没了土地就相当于断了他们的活路,春种过后,他们再也不忍气吞声,纷纷进城,想击鼓鸣冤,只不过刚进了明德门,就被打手抓去,打的半死,丢出城外。
恰好户部张尚书出城,这些农户中有眼尖的人认出了他,就递了状子。
所以就有了紫宸殿那一出,礼部几个主事被训斥,甚至现在被关押在大理寺。
承德亲王把收了的东西都放在古画后头的墙壁机关里。楼庄推断,承德亲王操纵了礼部的账目,他把收了的土地全部划到了礼部,即便东窗事发,总有能扯皮的地方。
再往坏处想,承德亲王可能还以一些名目给底下的官员送了田产,这样总会有人背这件案子。如果真是这样,承德亲王好深的心计。
从书房上下来之后,楼庄悄无声息地进了春居院,溧阳的院子,这回她没再把许敬之带了出来,廊下灯光昏暗,溧阳的屋子没有亮光。楼庄猜测,她可能早早睡下,也有可能去平康坊。
上回关着许敬之的屋子有微弱灯光,楼庄环顾了四周,趁着没有守卫,攀上一旁的槐树,再跳到屋顶上。扒开屋顶的瓦片,里头只有许敬之一人。身上没有脚镣和脚铐,他似乎很狼狈,额前发丝凌乱,地上都是撕碎的纸。
桌上只有一根蜡烛,烛光照在他脸上,楼庄没有看到颓废,反而是坚毅。
等一队侍卫走过,楼庄确认自己安全,于是屋内扔石子,引起许敬之的注意。刚巧,这粒石子打在了桌上。许敬之皱眉,先看了周围,再看向屋顶。他只能看到楼庄的半张脸,不禁大惊失色,踉跄了几步,差点打翻烛台。
“嘘!”楼庄将食指放在唇上,提醒许敬之别出声。“莫怕,我是来帮你的。”
许敬之很快冷静了下来,“你是何人”
“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许敬之”时间紧迫,楼庄想问出有用的东西。
“是,你真能帮我承德亲王不是谁都能得罪的。”许敬之处于防御状态,不敢相信楼庄,他坚信一定会有人来救他出去,但不敢随意付出信任,怕落空,怕无休无止的等待。
“比承德亲王更有能耐的人多的是,本官毫不畏惧。”楼庄不便明说,只稍微暗示一点,许敬之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总之,得完全确认他的身份。
“我能帮你,但你必须要回答我,有无证明你身份的物件”
许敬之身上的东西,自他被掳来,就全被溧阳差人搜走了。
楼庄见他话也不说,就开始宽衣解带,“你在做什么!”
许敬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肩露出,给楼庄看见他左肩上的朱红色印记。
“我本就是长安人士,家住长安近郊,大人去万年县查阅户籍便知。我肩上的印记,只有我母亲知晓,只求大人不要告诉我那年迈的母亲——”
楼庄听见许敬之哽咽说道:“不要告诉她,我被掳来王府一事,她年纪大了会受不了。”
楼庄郑重承诺,并告诉许敬之耐心等待时机,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瓦片被盖上,屋子依旧昏暗,没有风进来,蜡烛燃烧的更烈,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许敬之重重的坐在木登上,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他也顾不上去擦。
他不确定这位自称来帮他的大人能帮到他多少,但他相信,人如果有了歪念,并为之不择手段,那么他的结果就会像这支烧的正旺的蜡烛,一旦丢进干草堆,必将遭到反噬。
弯腰拍掉衣摆上的灰,他吹灭了蜡烛,躺在小塌上。
楼庄回谢府的这段路上,想了许多,他决定明日上值就禀报许敬之被困在承德亲王府的事实。他有八成的把握,陛下绝不会坐视不理,在魏中书面前,陛下就明确了一旦有实质的证据,会处置承德亲王。相较于承德亲王,溧阳县主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而且,这些年,取士大权暗地里逐步收归到陛下手中,可以看出,陛下对读书人的重视。
果不其然,第二日早,下了朝,楼庄在紫宸殿回禀承德亲王收取田契情形,顺便细细说了许敬之一事,容郇气的将手边的砚台摔了出去。
“陛下息怒。”楼庄知道这件事成了。
承德亲王收取贿赂,侵占民田,溧阳私自扣押良民,容郇想,还是对他们太宽厚了,以至于他们连哪里是北都忘了。
“楼庄,你派可靠的人去万年县调查清楚,别惊动了旁人。”
许敬之这事不宜声张,一是关于皇家颜面,二是怕引起民间舆论,有人借机寻衅,三是怜惜许敬之的才华与孝心。
“你再把承德亲王手里的田契,信件取回,朕倒要看哪些人忘了本。”
“遵旨,臣定不负所托。”
“楼庄,朕看重你,有朝一日,别让朕失望。”容郇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他喜欢楼庄,看重为大邺忠心耿耿的臣子。
楼庄也为容郇尽忠了三载之余,他明白容郇所说。“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做出危害陛下和大邺之事。”
楼庄告退时,容郇要他把危开叫进去,这是他第一回直接同危开说话。
单从身量上看,危开和进德一样高大,危开却并无内侍的模样,这种感觉楼庄也说不上来,就是很怪异。
危开看着自己时,楼庄也感觉到不舒适,他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人心,又仿佛在算计什么,楼庄能肯定危开城府极深。
陛下身边的人,为了避嫌,他不会去接近,包括进德总管。
等危开进了紫宸殿后,楼庄内心不舒适的感觉才有所缓解。为了许敬之,他得尽快派人去万年县。
恰好轮到张德豫休沐,楼庄就把这件事拜托给了他。
“楼贤弟,你这得请我两顿饭。”张德豫拍拍胸脯,表示这事儿包在他身上,万年县离长安城不远,一天一来一回足矣。
关于许敬之,张德豫也好奇的很,但没多问,这毕竟是陛下派的差事。
“张兄,不如三顿”楼庄慷慨解囊,难得休沐,万一张德豫想去惜雁的小酒馆喝喝茶,自己岂不是做了回恶人
“甚好,你可不能糊弄我,得有酱肘子才好。”
楼庄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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