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食不知味
已近日暮，橘红晚霞片片，倦鸟鸣飞归巢，初秋已不知觉间落入人间，微风吹佛间，无端让人生了些惰性。
蓝觅向村民买了些野味，正颇为贤惠地在伙房摆弄，因而庭院中间的石桌上只有二人在相顾无言。
陆珂溟不紧不慢地饮酒，自从开始饮酒，他便对这销魂玩意有些上瘾，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但偶尔小酌几口，确是怡情。
顾衍大病初愈本不该饮酒，却是喝得比陆珂溟还要畅快，几杯入喉，他突然问了句：“你同唐羽姬，是什么关系？”
陆珂溟面色淡淡，“关你何事。”
顾衍冷白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让人有些发憷，“她便是给你下破寒针之人。”
他虽为试探，语气却很笃定，陆珂溟也不否认，他偏头与顾衍对视，“那你和江潼呢，又是何关系？”
顾衍敛下眸中情绪，“我不愿提他。”
其实便算顾衍不说，陆珂溟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些许，坤灵掌是江潼自创的江湖绝学，亦未听说留下何秘籍，既然顾衍能习得此掌，那么这二人必定关系匪浅，许是师徒，也许是父子。
而若是后者……江家庄灭门，江潼惨死那会顾衍该才四五岁，这些事于一个孩童而言委实是残酷了些。
陆珂溟凑近顾衍欲瞧他的脸色，不愧是鸠羽，顾衍仍是苍白着张脸，看着虚弱得紧，陆珂溟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顾衍，不由多瞧了几眼。
然后他开口道：“顾先生，你树敌太多，我不与你一起了。”
顾衍默了片刻，只笑了笑，“所以……”
顾衍挑起陆珂溟尖细的下巴，轻轻摩挲，眼神带着一丝玩味，“前几日你是和唐羽姬冰释前嫌，还一起熬药玩么？”
“……”
陆珂溟恼羞成怒，竟不知这蓝觅看着木讷老实，嘴倒是大得很，他推开顾衍的手，却不料被顾衍揽着腰往石桌上压。
双手被桎梏在头顶，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进。
顾衍注视着陆珂溟清丽漂亮的面容，目光流连辗转，复又定格在那对冰蓝的双眸，那是相当寡情的颜色，它主人本该如它一般无心无情，却偏生要做这些事，当真是让人……
陆珂溟看着顾衍觉着不大对劲，“你起来。”
“嘘……”
顾衍将手指放在陆珂溟唇上。
唇是淡淡的红，触感柔软，顾衍没忍住轻轻点了点，陆珂溟瞳孔倏然放大，挣扎着起身，又被重重按下。
顾衍双眸似乎藏着汹涌大海，他大概能知晓此刻的自己是何种模样。
两人僵持着，直到蓝觅端着菜，愕然地站在伙房门口，有些傻眼，“门、门……”竟是连身份都忘了掩饰。
顾衍冷厉的目光射来，蓝觅这才惊觉改口，低眉道：“顾先生。”
陆珂溟装作无事般起身，下意识抿了抿唇，身上似乎还留着顾衍身上独有的雪松香，夹着些草药味。
整一顿饭，陆珂溟甚少动筷，食不知味。
-
清晨，几人便往城中赶路，回到长洲城时已近午时，便寻了家客栈歇脚片刻。
蓝觅在中心街道的银铺取了些银票，又在里面逗留了片刻方才出来，他欲同顾衍说什么，又瞥了眼身侧的陆珂溟。
顾衍道：“说吧。”
蓝觅道：“密探称在湘西发现了柒墟教的踪迹。”
顾衍嗤笑了声，“这是又滚回老巢了么？”
湘西便是柒墟教建立主教之处，十八年前，正逢柒墟教教主女儿无遣生辰，然普教同庆之时，却是乐极生悲。
那日，危害江湖近百年的柒墟教竟被江湖各派联手一锅端了，教中神乎鬼泣、血流成河，前来主教贺寿的各分教教主无一生还，所谓骄兵必败，被柒墟教阴影笼罩多年的江湖终于得以安宁片刻。
不想曾经被血洗一空的柒墟教，而今又回到曾被灭门之地，欲东山再起。
这时，小二将几盘菜端来，菜色五花八门，色鲜味美，其中一盘便是这城中人夸得天花乱坠的桂花鸡。
长洲城的菜品中当属桂花鸡最是出名，且此时正值桂花季，吃起来便更是香甜，然最让陆珂溟喜爱的，还是那用辣油浸泡过的肉，入口即化，又有辣做调，淡去了不少腻味。
陆珂凕没忍住多吃了几口，顾衍本没什么食欲，看着陆珂溟难得贪嘴的模样，欣赏了片刻，方才动箸夹了一小块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品鉴完毕，顾衍道：“你很喜欢这个？”
陆珂溟道：“谈不上很喜欢，不过是以前不能吃，而今吃上了，便觉得新鲜。”
顾衍问：“为何不能吃？”
陆珂凕很自然道：“我主最讨厌尖嘴之物，向来不容许它们出现在视线之内，更不允许做入膳食中。”
顾衍默了片刻，“那以后日日给你上一只，直到腻了。”
陆珂溟正待回嘴，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陆、陆哥？！”
正欲下箸的手不由一顿，陆珂溟抬眼朝那人看去，就见客栈门口处站着一人，神情间满是诧异，却又隐隐带着欣喜。
陆珂溟看清来人，“楚孟之？你怎会在这？”
楚孟之此时已换上一身淡金华服，墨发高束，褪去了些少年气，颇有一堂少主的风范，但此刻他俊秀的脸上却满是孩童般的兴奋欣喜。
楚孟之不顾及形象，蹭蹭几步跑过来，留下身后一群下属面面相觑，颇觉尴尬。
楚孟之朝顾衍作揖道：“原来顾先生也在。”
顾衍回礼，显得不大愉快。
楚孟之毫无所觉，颇为自来熟道：“陆哥、顾先生，可否一道坐？”
陆珂溟见顾衍无甚反应，又瞧着楚孟之笑眯眯的样子，点了点头。
楚孟之让小二加了几道菜，便甚是自然地落座，他亮着双眸子看着陆珂溟，突然委屈道：“陆哥，我们分别那日你上哪去了？”
陆珂溟面不改色道：“我与你遭人暗算，被抓进了药邪谷。”
楚孟之显然没想过是被人抓去的，讶异道：“我当时只觉睡了好长的一觉，再醒来时便已身在药邪谷，谷里的人都疯了似的，也没空理会我，我同他们打听一二，方知是谷主死了。”
楚孟之看着陆珂溟，突然眼眶有些红，“我那时四处寻你不见，便想着出谷喊人一同寻你，哪知几日下来皆无所获，我还以为陆哥你……”
陆珂溟被他眸中闪烁的泪光惊到，还没等他回话，顾衍已塞了块糕点进楚孟之嘴里。
顾衍和声道：“楚公子这几日累着了吧，眼睛都熬出血丝了，这花青糕于身子甚好，尝尝。”
楚孟之一愣，下意识嚼了几口，又含糊不清道：“多谢。”
用膳后，楚孟之看着二人，问道：“陆哥，顾先生，你们是要上哪去？”
陆珂溟瞥了眼顾衍，没说话，顾衍反倒是道了句，“湘西。”
楚孟之闻之大喜，“巧得很巧得很！我也正打算前往湘西！此番倒可一道行了。”
顾衍一笑，轻飘飘道了句：“是吗？”
楚孟之点点头，“逐云堂总舵在湘西，而今江湖局势动荡，许多事得同他们商量，”他说着，多看了顾衍几眼，“适才未发觉，怎的顾先生脸色瞧着有些苍白？气息也不如此前平稳。”
顾衍抿了口茶，视线终于移向楚孟之，“楚兄倒是观察入微，我无甚大事，风寒罢了。”
-
几人用完午膳，便又一同赶路，一行人不走大道，尽是抄近路，故而这路也颇为颠簸不平，行至夜半时分，众人已身处荒林，四周漆黑，月光在浓重的云雾间时隐时现。
逐云堂众人武功不若顾衍陆珂溟二人深厚，赶了大半日的路，已是疲累不堪，便欲稍作整顿，在空地处露宿一夜。
陆珂溟却没这个意思，查探柒墟教一事若再拖下去，门主也许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而顾衍这人洁癖得很，便更是不可能在这荒郊野外落脚。
楚孟之连灌了一袋子水，又抹了抹额头的汗，“陆哥，我要和你们一块走。”
逐云堂的侍从忙制止，“少主，此行恐有凶险，还是莫要擅自行动得好。”
楚孟之这段时日接连被刺客暗杀，他们如何敢放少主一人独自前行。
楚孟之摆摆手，“无碍，这荒郊野岭的不毛之地反倒安全，你们这几日奔波也着实累了，歇息一会再赶上来便是。”
侍从们面面相觑，几人商量片刻，“少主，您还是跟我等一起走罢。”
楚孟之正待再劝说几句，然看着陆珂溟渐行渐远的背影，便不管不顾直接提气追了过去。
正待楚孟之追上几人之际，他倏地觉着一道凌厉的攻势朝这边袭来，速度极快，连着带起一阵飓风。
林间昏暗难以视物，无法看清是何物，蓝觅走在最前，本能挥出一剑，顾衍察觉不对欲阻止已然不及，待那事物落到地上，几人一瞧，这竟是个活人！
很快，那活人口中吐出一大口血，彻底变成了死人。
蓝觅就着月光凑近一瞧，回首道：“是莫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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