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无怨尤（4）

冷月仿佛进入了一个深沉的梦境，梦境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纯净的苍蓝色，如同天池上方薄雾散去时纯净透明的天空。

        仿佛有悠扬的琴声来自天外，那些早已被遗弃的往事一幕幕全都翻涌上来，如同末世的苍雪一瞬间就飞遍了回忆的四壁

        清冷空旷的扶情寝宫里，冷月挣扎着醒过来，身边的火炉里散发出熟悉温暖的味道，入目依旧是刺眼却遥远的屋顶。

        是爷爷吗……还是莲落……

        冷月起身盘坐在扶情大殿中央，头痛欲裂，体内的灵力如同翻涌的海浪，汹涌地拍打着所有的一切，带来阵阵沉闷的痛楚。

        身下的弯月闪过一丝清亮的光芒。

        慢慢梳理体内沸腾翻滚的灵力，那种参杂了奇异粉蓝的灵力异常温顺，夹杂着分外熟悉且清新的气息。那似乎是一种蓬勃清新的生命的味道。

        一朵巨大的莲花闪过，冷月仿佛看到了莲落的身影。

        粉蓝色的长裙在天池边的风雪中飘摇，一遍又一遍满心欢喜地接近并陪伴他，那盏温热的香茗依旧升腾着袅袅水雾，明亮灿烂的眼睛一次次灼烧着他的身体。

        冷月还记得她坠落如同折翼的蝴蝶，那么脆弱，那么单薄，轻轻落地没有一丝声息，猩红的鲜血沾湿了翠绿的草地，放肆如同绽放的红莲。

        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冷月心脏上划过。胸膛里沉重的难过。

        祭祀远远地站在窗前，背对着冷月，明亮的阳光将他的剪影勾勒地格外清晰，无数光线在他身后四散开来，冷月注意到了祭祀手中长长的法杖，还有顶端那颗硕大灿烂的星辰。

        阳光突然消失了，祭祀原本模糊的脸庞变得更加暗淡，说不出的苍老。

        窗外风雪潇潇，说不出的寂寥。

        祭祀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仿佛神音的呢喃，飘渺却清晰：

        月儿，不必怀疑，那确实是莲落的灵力……一年前，在你离开之后，莲落找到了我，告诉我说她想陪你一起走，但她求我想办法让你不要发现她。于是我把她的衣裙幻化成布衣，并在她身上种下一个结界，可以隔绝所有人的探查，代价是她无法使用任何灵力，除非她主动解开结界。

        但在三个月前的清晨，她带着你找到了我，请求我救你。

        三个月？

        是，三个月前。你已经昏迷三个月了。火炉里的火光在祭祀脸上跳跃，祭祀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也越来越清晰,

        莲落说，你被人袭击，中了剧毒暗器，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那种毒我解不了，甚至连压制它也做不到。唯一能救你的，是梦莲。

        梦莲是什么？

        梦莲，世间唯一，万年一现，现世之时化作女子人形，语言行动皆与常人无异。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诞生的，且无人可探查其身份。但万载梦莲有一项巨大的能力，那就是几乎等同于复活的治愈。无论多么严重的伤势与毒素，甚至在死亡不超过七天内，梦莲都可以将其完全治愈。在卷云舒数万年的典籍记载中，梦莲不过出现了寥寥数次，每一次身份揭露都会引来无数人趋之若鹜，甚至引发血雨腥风、无数生灵涂炭。若非梦莲的治愈之力只有在她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情况才会生效，只怕每一次现世都会引发天地间的巨变……

        冷月感觉到巨大的难过在心里不断蔓延，门外风雪潇潇，汹涌地冲进来灌满了冷月的剑衫，翻涌出无数透明的伤痕。

        当我从门外进来的时候，你身上的剧毒已经消失了，你周身庞大的能量让我无法靠近，而她的宫殿……

        冷月高高地站在扶情屋顶，看着远处的落蝶，雪花落满全身。翻涌的风雪中，原本温柔的冰蓝色现在已经变成了死寂的灰白，与大雪融为一体，远远地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冷月站在巨大的风雪中，一步一步地向天池走去，手中的玉箫在破碎的风雪中变得格外透亮，腰间的长剑散发着柔和的月光，剑衫被吹得猎猎作响，黑色的发丝飞扬，与风纠缠在一起，发出凄厉的呐喊。

        无尽的混沌中，冷月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自己和梦莲高高地站在天池边上，脚下柔软的草地在晚风中画出一道道清晰的波浪，衣衫和裙摆在清亮的月光中一次次触碰在一起，发出暧昧的摩擦的声音，鹅毛大雪从天而降，落满他们的头发、他们的肩膀，他们年轻而精致的容颜。

        冷月望着灰蒙阴沉的天空，仿佛看到了梦莲的面容出现在天空上面，又高又浅又透明，无法靠近，无法触摸。

        她的笑容依旧干净清澈，眼神绚烂。

        冷月将紫玉箫放在唇边，已经很久没有吹过的《封净》再次迸出熟悉的旋律，音符如同透明的精灵在风雪中自由飞舞，振出一粒粒过往的碎片。

        “梦莲如此强大的治愈之力，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她将自身万载而成的身躯连同一些神秘的力量注入你的体内，然后让你的身体将她慢慢消化掉。在这个过程中，她万年积累的灵力也会一并给你，所以你才会有如此庞大的灵力，灵力中才会存在她的气息……”

        冷月感觉自己的脖子一阵滚烫的冰凉，鲜血一滴一滴流进了雪白的剑衫，猩红如同升腾的火焰，烧穿冷月冰封百年的内心。

        寒冰消融。

        鲜血滴落的瞬间，冷月感觉一阵巨大的晕眩，意识深处的金色法阵轰然爆碎，化作点点金光消散无形。

        扶情大殿中央，黑色弯月爆发出一阵强烈璀璨的月色光芒，明亮如同白昼。另一边的晓阙，闭目打坐的薄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嘴角滑落一丝金色的鲜血。

        冷月感到心中巨大的痛楚袭来，手中玉箫滑落，痛苦地蜷起身子。体内灵力缓缓流转，粉蓝色光芒微微闪动，疼痛顷刻间消散。

        一串晶莹闪着明亮的光泽，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轻轻落进天池里，溅出无数细小的涟漪。

        苍遂的门前，祭祀望着不远处天池翻涌的浓郁白雾，脸上的表情温暖而模糊……

        霎时，天池的雾气似乎消失了，巨大的白色混沌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夹杂着晶莹的雪花，轻盈地落在冷月的眉间，天池里的莲花也都消失了，巨大清澈的湖面如同一面清晰明亮的镜子，冷月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那一朵巨大的梦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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