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黑街
走过七弯八拐的隧道，出了地面，穿过一片树林，钻过一排排废墟，迎面而来的是陌生的景色。
夜芒星心道，这里就是黑街了，是朔月成长的地方，也是起义之火最初的萌发地。
黑街，位于不夜城的尽头，远离城中心。说是一条街，实际上却是一片堆砌着各种垃圾和杂物的废墟。
吸血鬼们将不需要的东西丢弃在这里，将不需要的人类赶来这里；避难的人们逃往这里，求生的人们跑来这里。
久而久之，这儿起了帐篷，建了石屋，人们从垃圾堆里汲取生存的养分，以物换物，互相搀扶着苟且到了今天。
这是被城市遗弃的毒瘤，盘踞在城的边际，像是光芒外围的一圈阴影，又像是童话里邪恶的黑龙据守着它的城。
夜芒星踏在凹凸不平的泥泞路上，空气中浓重的尘土气息呛得他禁不住打喷嚏，眼角缀上泪花。
身旁的朔月毫无异样，不知是否早已习惯了这里糟糕的环境。
夜芒星捂着鼻子，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垃圾堆，深沟里肆意横流的浑浊液体，残破不堪的半角石屋，经久不住人的破败棚屋……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人能居住的地方。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这一路走来，了无人烟。
夜芒星再抬头仰望，悬于空中的烈日扎得人刺眼。空旷的灰蓝色天空被高高的黑石城墙困束，挤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紧邻着黑街外围的城墙，世世代代隔绝着城内与城外的世界。不夜城内的居民大多数一辈子也没有出过城。
传说这个世界曾祥和安乐，直至末日爆发。月神指引着幸存的血族和他们的人类奴隶来到这片被庇护的土地。
勤劳而又富有智慧的血族们起城邦、建高墙，用双手创造了这个新的家园。此后百年千年，再无人关心外界的信息。
城外还有幸存者吗？末日结束了吗？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无人知晓，无人在意，就像那千年未曾打开的城门，以沉默诉说着无言的态度。
这些历史背景的知识，都是夜芒星在这一个月内补全的。
原本在城中央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此时来到了城的边际，仰望头顶上压抑感十足的城墙，心头沉重了许多。
难怪在《血夜》的原著剧情里，只单单围绕着不夜城内写。当初许多读者质疑这故事背景是否过于单调简陋，现在看来，外面的世界原来已经沦陷了……吗？
那本书和他现在所处的现实，有的时候相差甚远，有的时候却又相互照应，令人难辨真假。夜芒星越来越难以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穿越到了书中。
书中的剧情，就好像是一场梦。
一只冰凉的手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别看了，伤眼睛。这里不比城中央，未经处理的阳光对于像你这样的纯血吸血鬼来说，伤害太大。”
天然的太阳光线，对于吸血鬼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夜城的中央公园里，供奉着的巨型月神雕塑，据说拥有着月神残留的威力，能庇护全城的子民不受阳光侵蚀。而黑街这样被月神所遗弃的地方，自然没有神的庇护。
不过，根据夜芒星这一个月的实地研究，他发现所谓神的庇护，实际上只是那雕塑本身的辐射而已。不同于其他常见的月神雕塑，中央公园里的那座造质尤为特别，越靠近这种奇异的石头，越能辐射掉外界的阳光。
黑街地处外围，辐射无法扩散到这么远的位置，也不难理解。或许这也是吸血鬼们不愿意踏足黑街的原因。
只不过……
在这个奇幻的世界观里，突然发现神的庇护实际上来自于科学，是否太不科学了一点？
夜芒星神情古怪地低头跟在朔月身后。
突然，朔月停了下来，走神的夜芒星也就跟着撞到对方的后背。
他有些吃痛地揉了揉额头，难得坏心眼地想：要不是戴上这手铐，原本的他撞上去，被撞飞的该是朔月这家伙了。
却只见朔月毫无预兆地突然钳住自己的手臂，低下头凑到他的耳边。
夜芒星心中一惊：他只是在心里想象而已，没干什么坏事吧。
“待会儿站在这里不要动，不要跟着别人走，等我回来。”
低声嘱咐完，朔月不再看他，站直了身体，声音洪亮：“长夜终有黎明。”
随着话音落下，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各处毫不起眼的阴影和遮蔽处都逐渐站出了人。
有的在缝衣服，有的在摆弄瓶罐，还有的在敲击铁器……所有的人都坦坦荡荡地坐在地上，专心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好像这里是什么手工活动的露营。
夜芒星怀疑，这里的日常生活就是这样。是自己的突然出现，才让这些人临时带着一堆东西隐藏起来的。
比如那个缝衣服的老妇，天知道她是如何在一个眨眼的瞬间将一整个石缸的衣服给搬出来。
等夜芒星再往身边一看，朔月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做事。
他们穿着老旧但整洁的衣裳，一看就是缝缝补补了许多遍；头发整齐地梳理着，脸上素洁干净，最重要的是没有夜芒星这一个月以来常常见到的麻木神情，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着实物。
这和夜芒星想象的大为不同。他以为在这里的大多数生活困苦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但当他再注意到这些人类的背上、肩上、腰间，都或抗或挂着刀枪斧剑时，一切的疑惑又都解开了。
留在这里的，只有战士，和生活被逼成的战士。
也是在这时，夜芒星发现，这些人类虽然都专注着手头的事情，但却都时不时悄悄看他几眼。
夜芒星：我这是成大熊猫了吗？
“大哥哥！我们又见面了！你就是月哥哥最近经常说的主人吧？”一个男孩窜了过来。
男孩长得瘦小，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看上去有些眼熟。
夜芒星努力地回忆，终于想起了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孩。那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一天，从木桶里救出了被欺负的小孩。
眼前健康活泼的孩子，和那日奄奄一息的样子，实在是判若两人，他一时之间竟然差点认不出来。
原来是他。
“嘿嘿，大哥哥可以叫我阿塔，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阿塔的脸上充满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欢快纯粹，看得夜芒星一直紧绷的情绪也软和了下来。
“你好呀，阿塔，我是……”
“我知道，大哥哥你叫夜芒星！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月哥哥最近一个月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咳，这样啊。”听到“一起”两个字，夜芒星有些尴尬地游移了视线，“阿塔你的身体还好吗？我上次见你的时候，看上去到处都是伤口……我很抱歉。”
阿塔摇了摇头：“大哥哥，你不用道歉，要不是你，我还回不来。虽然月哥哥总是警告我不要离开黑街，但姐姐这次好久没有消息传回来了，所以……”
“所以你一个人偷跑了出去？以后不能这样了，外面的吸血鬼是会吃小孩的。”夜芒星故作严肃地教育道。
“大哥哥你说的和月哥哥一模一样诶，你们果然是那个吧。”
“什么‘那个’？”夜芒星眉心一跳，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词。
果然，阿塔小嘴叭叭地就开始数着手指头，向大人炫耀自己新学的词汇：“就是那个啊！恋人、夫妻、爱人、男女朋友……啊不对，大哥哥和月哥哥都是男孩子呀。那……男男朋友？”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尚还不能理解什么是爱，但是因为好奇心总是会对这些专属于大人的代称而产生兴趣。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皱着眉，用短短的手指头戳着一张小脸蛋，显然是被这未曾设想的新词汇而搅昏了头。
而夜芒星……一张脸已经熟透了。
意识到周围的人被阿塔吸引着，若有若无打探过来的目光，夜芒星急急忙忙压低声音解释道：“等等！阿塔！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们只是普通的主仆……不，我是说，我们是朋友……”
好吧，他们连朋友也不是。
如果说之前还能以主仆关系相称的话，那现在算什么？叛军头领和他的监下囚？
余光扫到手腕上那对黑晶石所制成的手铐，他自嘲地撇撇嘴。
“诶？这个是……”阿塔也注意到了这对不同寻常的手铐，他像个大人一样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果然月哥哥很喜欢大哥哥你啊。”
“……什么？”
“这个黑色的小环是月哥哥一直催着其他的哥哥姐姐们做出来的。他这几周可吓人了，说是做不出来就让他们每天去捡垃圾。噫，垃圾堆好臭的。”
“这个不是普通的手铐吗？”
“不是哦，哥哥姐姐们说，月哥哥从外面的一个公园里敲下来了一个石头，非要逼着他们加入到这个小环里。好像是说这样就可以挡住很多很多的太阳光……好神奇啊，大哥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感受不到阳光啊？”
感觉怎么样……
夜芒星怔怔地低头看着那造型简单的手环，只感觉到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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