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踪
太阳烈烈地焦烤着,下午三四点钟,正是热的时候,热浪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尤其是在公交车上,挤满了人,皮肤挨着皮肤,衣裳贴着衣裳,一个人就要嵌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去了。
到了夏天,公交车要涨到两块钱——因为装了空调,这个钱自然是白花了的。闷热裹着汗味、臭味、劣质香水,搅和到一起,就快要窒息。
于香晓一手把着车上的竖杆子,一手捂着身前的斜挎包,探着头看车窗外,盘算着该下车的时间,偶尔又双眼无神地盯着这根竖杆子,喷了明黄色的漆,从上到下罗列着六七只手,有的白净戴着细圈戒指,有的黝黑粗糙,毛孔散开,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
她心里想:周小姐是个会折磨人的,冰箱里有什么偏不吃,非要嚷着吃毛豆。
周小姐是她做事主家的外甥女,十八岁的好年纪,却不去上学,天天就在家里闲着,有时候坐在书房画画,有时候练嗓子,更多时候呆着卧室一整天动都不动一下——
她有病。
病的厉害,脾气一阵一阵的,好的时候自然是好的,可发起疯来大喊大叫,家里的东西都摔得稀碎,周小姐的舅舅谈先生每个星期都要带她上医院一遭,不知道是什么病,药瓶上的字全是英文,于香晓看不懂。
也正是托了这病的福,于香晓才能在南湾市找到一个做保姆的营生。谈先生夫妻俩工作忙得很,周小姐又离不得人,恰巧于香晓有一个远房亲戚从前在南湾市做过保姆,而那家的女主人同谈太太在一处上班,听闻了谈家的难处,便多了句嘴当了中间人。
只是怪得很,周小姐年纪小又得了病,她在这里做了半个月的事,从不曾见过周小姐的父母。
正想着,公交车猛地停住,这时候车上的乘客本该猝不及防往前甩,两脚登时错开,手上用力捏紧把手不至于让自己摔倒,可如今车上的人太多了,像是压实了的海绵,一点空间也挤不出来,大家愣是站得稳稳当当。
生怕车子下一秒就唰的开走似的,于香晓推搡着人群,挤着第一个下了车。
刚喘了一口气,轰隆隆的雷打下来,豆大的雨点说下就下,霹雳扑隆狂砸着地面上的一切,声音大的骇人。
夏天就是让人发烦,天气说变就变。
出门连把伞也没带,她就近躲在车站的棚子下避雨,心里又怨起周小姐来,好好的吃什么毛豆嘛!
车站在马路一边,对面是一排商店,隔着明晃晃的透明玻璃能看得清里面的陈设,于香晓的目光落在一家母婴店——小孩的衣服,小孩的玩具,花花绿绿,漂亮的不行。
她当然也是有小孩子的,一儿一女姐弟两个。
小儿子刚刚五岁,身上穿的还是他姐姐小时候的衣裳,只有逢年过节,领着他到集市上的棚子里添一身新的,十几二十块钱一件。
女儿大些了,二十岁整,到处相看婆家,可人家打听打听就摆摆手没了下文——是了,谁会娶一个脑子不好还听不见的姑娘当老婆,他们做父母的没本事,挣不来金山银山,人家图什么?
不像周小姐,生病了,谈先生花大价钱请专家来治,她舅妈待她也像亲生,衣服首饰好几袋子给她买,都是外国的货。
盯着那母婴店,于香晓叹了一口气,天上的乌云似乎也被这一声沉重叹息驱散了,又放了晴,太阳显出来,继续烈烈焦烤着。
农贸市场从这车站往前直走十来分钟就是,还算方便。
她一路走的小心,避开地上的水洼,还是难免溅了泥点子在裤腿上——今日新换的裤子就这么脏了。
现在不是买菜的时候,市场里人并不是很多,但还是嘈嘈杂杂,于香晓七拐八拐直接走到卖毛豆的摊子上,她挑挑拣拣,尖着嗓子和摊主讲价,买了一斤。
拉开身前斜挎包的拉链,再拉开里面隔层的拉链,快速拿出皱皱巴巴的一张五块钱,又掖了掖旁边那张崭新的粉红,就赶快合上了挎包,仿佛再不快点,里面的钱全在炎热的空气里蒸发了。
买完毛豆,看到旁边有卖小番茄的,她想起某一年在老家的地里种了小番茄,等到长好了,除去卖掉的,还剩不少,那个时候她女儿才十几岁,最喜欢吃这个,一只手里抓着四五个往嘴里送,后来就每年都种。
周小姐似乎也喜欢,清甜爽口,大概很合这个年纪女孩子的胃口,于是她又掏钱买了一小袋小番茄。
出了菜市场按原路往回走,这回可没下雨。
西山华庭是南湾排得上号的高档小区,里面都是带着小院子的独栋别墅,门口保安十分健谈,同这小区里的保姆都很熟——房主们都是车进车出,寸秒寸金,哪里赶得上搭理保安?同是挣一份辛苦钱的人们有几句同样的话题。
“咦?回来了?买了什么好菜?”
“这大小姐非得吃毛豆,还买了些小番茄”,于香晓撑开袋子,胳膊往前送着回他的话。
保安似有同情地笑着点点头,仿佛也很是看不惯这些有钱人的任性,送走了于香晓,便转悠着回了保安室,托腮盯着远处发呆。
其实她刚来谈家的时候他们不住在这里,住在市区的房子里,因为是单元房,周小姐时常闹腾,惹了左右领居不快,这才搬来这里,独门独户的,谁也管不着谁。
到了门口,院子的栅栏门敞着,她心中生疑:走的时候明明记得关上了。
按了密码进门去,一边换鞋,一边稍稍提高声音说:“周小姐,我买了毛豆回来,还带了小番茄,新鲜水灵着呢”。
她走之前,周小姐就坐在一楼的客厅里看电视,现在电视还开着,播的是新闻频道,人却不晓得哪里去了——周小姐就是这样,有时候对谁都爱搭不理。
先去厨房洗了毛豆,烧开水,把毛豆倒进锅里,放盐放姜,“啪”地盖上锅盖,又洗了小番茄,盛进玻璃碗,端着上楼了。
周小姐的房间门紧紧关着,她侧着身子微微贴着门框,试着敲了两下:“周小姐?吃点东西吧”。
没人应她。
再敲,还是没声响。
她觉得蹊跷,转着门把手打开一看,根本就没有人,哪个会应她?
端着这碗小番茄,把整栋房子楼上楼下都翻了个遍,她终于发现了这个事实——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赶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谈先生的号码,好一会儿才有人接:“谈先生,不好了!周小姐不见了!”
西城区正在开发,铭绣地产买了好大一块地皮要开发楼盘,最近这个案子提上了议程,谈朗忙的不可开交。
设计图纸已经画的差不多,书面的策划和设计团队沟通顺畅,可真的动起手来,仍是问题一大堆。
六点钟,临近下班的时间还要开组会,员工们叫苦不迭,但也只是在心里埋怨,毕竟案子做好了,公司赚了钱,他们才有奖金拿。因此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抱着图纸文件挤进电梯里,按了20层赶往会议室。
铭绣地产本来是个小事务所,没名没姓,近几年陆陆续续做了几个大单子,攒了些家底,去年在大陆和香港同时上市,如今的实力在南湾市不容小觑。
但是买了地皮,从建到卖一手承包还是头一回。
谈朗一早就等在会议室翻看文件,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没打领带,衬衫解开两粒扣子,袖子也挽了起来,即使在空调房里,额头上还是冒出了汗。
反观坐在他对面的人,翘着二郎腿,宽松夸张的印花t恤搭配五分休闲短裤,脚上一双限量版球鞋,在严肃的工作场合充当异类。
“谈朗,这一票干成了,我想买辆车奖励自己一下,你觉得怎么样?”孟石韬一边问谈朗,一边手上比划着在空中旋转方向盘。
谈朗眼皮抬也没抬,“别在这碍事”。
“嘁”,孟石韬腹诽他无趣,但也多亏了他的无趣,公司才能由十年前的小作坊蜕变成如今的商业大楼。
当年他俩都在南大学建筑,谈朗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孟石韬不过是个堪堪毕业的水平,仗着老爹有几个钱,整天瞎琢磨着想开个公司玩玩,硬拉了谈朗入伙,一直就玩到了现在。
两人分工明确,孟石韬自小在商场耳濡目染,目光毒辣瞄准商机,人情应酬往来更是游刃有余,谈朗不善交际,只管出图纸写方案,如今公司算是有个模样,没糟蹋了当初年少的一腔热血。
“今天得到挺晚的吧?你不用给老婆汇报?”孟石韬调侃他。
“说过了”,恰巧妻子今晚也有饭局,谈朗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孤家寡人连个汇报的地方都没有,真是可怜”。
孟石韬骨子里是正宗的花花公子,身边女伴不断,就是不愿定下来,谁看了都得说一声着急——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
“惦记我的人多了,已婚老男人可不懂这种自由洒脱的快乐”,他略掉谈朗的嘲讽,反而乐在其中。
不知道是不是现世报,谈朗不与他辩驳,腾出一只手按了按左边脸颊,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牙疼的厉害,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呲着牙龈一般,好在只是一阵一阵,硬扛着倒也撑得住,一点小毛病而已不值当跑一趟医院。
孟石韬果然趁机损他:“看看,糖吃多了牙会痛,小孩都知道的道理”。
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往前凑了凑,“不过家里就沐沐一个人,能行吗?”
翻文件的手停住,捻着那张纸有了褶皱,谈朗道:“等西城区的方案敲定了,后续事务让团队继续跟进,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陪陪沐沐,”。
“是,沐沐现在比什么都重要”,孟石韬点了点头,收住了方才的嬉皮笑脸,微微皱了眉头。
员工们陆陆续续进了会议室,孟石韬轻咳一声,把沐沐的事放一边,又玩世不恭起来,一边转笔,一边听着谈朗提出的几处问题和意见,不得不说,在业务能力上他是一万个佩服谈朗。
此时,谈朗放在一旁调了静音的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一直等他讲完坐下才看见,号码是保姆于嫂,他心里顿时绷紧。
电话又拨了过来,谈朗沉着脸去外面接,那边传来焦急的声音——
沐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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