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这时,一个粗重的大汉声音传来,“走吧走吧,不要再耽搁了。”
他的声音一落,便传来一阵呼呼的马鞭声,马车很快就行驶起来。
接下来,便是日夜不停歇的赶路。
幸好包袱里带了糕点和水囊,陈英大多时候是饿着肚子,只有饥饿难忍时,她才从包袱里抠出一小块糕点吃下,如此也算挺过两日。
这天临近晌午时,道路上烟尘弥漫,呼吸都觉出些土腥气,呛得外头的车夫连打好几个喷嚏,陈英缩在木箱里也捂着口鼻,屏住呼吸。
好在马车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黄昏时赶上押送粮草的队伍。
又是一个黑沉沉的夜里。
宅院中,纱窗后,风前残烛,孤身只影。
陈英呆呆地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手中那盏明灭不定的烛火,她的眼一眨不眨,黯淡无光,仿若被夺走三魂七魄,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躯壳。
烛光摇曳中,她仿佛看见那个白衣翩翩,俊美如玉的男子。他在冲她微笑,那笑容灿烂至极,又清澈至极,仿佛这人世间再无痛苦,也仿佛她终于拥月入怀,得偿所愿。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兀的从背后传来,“他已经死了,你哭也哭过闹也闹过,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气恨的言语中,一阵疾风掠过,一个高大的身影逼近陈英的身前。
他用力握住陈英的双肩,迫使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等看清那张面若死灰的脸时,他眼中的怒火更加炽盛。
不过,那脸上的愤怒很快又转为狞笑,阴恻恻的笑声似从肺腑中震荡出来。
“呵,我倒是忘了,他不是你青梅竹马的义兄么?就是他当初许诺,只要我善待于你,往后仕途上也会提携我。可万万没想到啊,他就这么死在关外,我如今竟也成了翰林院的笑话!”
高大的男子猛然将她推倒在地,恨声道,“我吃哑巴亏也就罢了,可你竟为他要死要活,若不是晓得你嫁给我时是完璧之身,我现在就该休弃了你。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妾室的侄女也配对他心存妄想?如今他死了,你是不是也想随他而去?可你就算是死,也见不到他,你这辈子就只配进我张家的祖坟!”
男子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字字如刀,直往人心窝子里刺。可不管他怎么嘲讽谩骂,眼前的这个与他新婚数月的妻子,却始终一声不吭。
这一刻,一直失魂落魄的陈英,似乎像换了一个人。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拿起牛角梳,一下又一下,慢慢梳着长发,泪痕未干的脸上竟然带着闺中少女般恬淡的笑容。
男子手握成拳,深深望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胆寒。他心头一跳,这一刻竟是在想,她若是能忘了言昱安,和他好好过日子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男子仰面长叹一声,最后踹开门怫然离去。
等他刚回到书房,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声。他猛然朝外望去,却见北面厢房火光四起,黑烟直窜云霄。
“走水了,走水了……”
外头急切的呼喊声里,男子心脏猛然紧缩,他惊恐地望着那熊熊烈火,仓惶地朝北面厢房跑去。火光照亮他惨白扭曲的脸,猛烈的火焰翻滚着,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她竟然殉情了,为了别的男人。
宁愿化为灰烬,也不肯入他张家的祖坟么?
这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与愤恨在他心头翻腾,他抱着崩溃得几欲炸裂的脑袋,望向那片火海,撕心裂肺地呼吼,“阿英!”
凄厉的呼喊声划破夜空,木箱中,陈英浑身一颤,陡然睁开眼,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神色,她抚着胸口慢慢喘息,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推开木箱盖,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借着月光看清外头驻扎的运粮营帐。原来她已经追上言昱安了,只是不知他此刻人在哪里。
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举起衣袖拭了下脖颈间的汗水,歪着身子靠坐在木箱中。
初秋的夜风带着如水的凉意,风吹帘动,一束月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神呆滞无光,回想起方才那个梦境,眼泪竟无声地滑落下来。
倘若那些梦都是真的,他的陨落,她的殉情,这一切的源头便都是从这里开始。老天垂怜,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这一回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陈英把目光转向车窗外,望向漫天闪烁的星子,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她才合上眼,仰面躺在木箱中,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现在还不能去找他,再等等,等到走的足够远,他不能轻易将她赶回京城才行。
她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空气中飘着似有若无的米粥香,渐渐的,香气越来越浓。
肚子开始咕咕直叫,陈英摸了摸扁扁的包袱,发现糕点已经吃完了,她眉头纠结了会儿。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后面山遥路远,她不能一直忍饥挨饿。
想了想,她从木箱中爬出来,趁着四周无人看守,悄悄跳下了马车。
大大小小的营帐如星罗棋布,每个营帐前都架着一口吊锅,锅上正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米粥的香味正是从那里飘来。几个伙头军拿着小臂粗的铁勺,走到每一个吊锅前,正挨个搅动着米粥。
脚步声响起,一个粗哑的中年男子声音传来,“你小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陈英背脊一僵,定了定神,压着嗓子回道,“小的是武安侯府的下人,昨日刚赶过来替我家世子爷送行李箱笼的,昨晚不小心在马车上睡着了。”
中年男子穿着甲胄,黝黑的脸上两只铜铃般的眼睛明亮又锐利,他上下打量着陈英。只觉得这样文弱清秀的下人,肩不能挑,背不能驼的,瞧着不像是流民懒汉,也只能是达官贵人的家奴,当下便也没起疑,派人领着陈英去了一处营帐。
营帐内,都是和她一样穿着便服的青壮汉,陈英认出有几个是武安侯府的下人,好在他们平日多在外院行走,所以并未认出她。
这时,一个矮胖的伙头军端着一锅正冒热气的米粥进来,众人拿着碗全围拢了上去。陈英悄悄咽了下口水,也端着碗等在一旁,直到伙头军用铁勺挨个给他们盛完粥,众人才端着碗三三两两散开去。
陈英找了个角落,正捧着碗喝粥,忽然感觉面前晃过一个人影,还没等她看清进来的人,耳边就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待会儿你们几个去把软皮子取来,都铺在世子爷的马车上。”
众人点头应是,那人吩咐完差事就走了。陈英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平康没注意到她,以后还是小心避着点为好。
吃完粥后,几个人便朝外走去,陈英不想叫他们觉察出不同,只得跟着过去。每人从装箱笼的马车上取出一卷羊羔皮垫子,然后朝着一辆宽大的马车走去。
陈英的面色有些紧张,磨磨蹭蹭着,脚步也不自觉放缓,结果自己竟是最后一个上马车铺垫子的。
车厢内空间很足,舒适雅致,最里侧摆放着榻几,上面是叠放整齐的锦被,车壁另一侧摆着黄梨木案几,案上有条不紊地堆叠着书册和文房四宝,窗口的位置放着羊羔皮坐垫,墨绿色缠枝纹的车帘被束起,透过窗能看见灿若披霞的漫山红叶和林间农舍飘出的袅袅炊烟。
窗外风光迤逦,幽静安逸,马车内,朴素无华,清雅绝尘。只是此刻,整个车厢都铺上了羊羔皮垫,榻旁甚至还有一个炭炉。
现在正值夏末秋初,暑热未消,他就已经用上炭炉了么?陈英忽然担忧起来,又想到那个噩梦,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言昱安的身子一向不好,从前在府里尚有御医良药,可现在路途奔波,一旦缺医少药,他的身子可经受得住?
想着,她手里的动作就慢了下来,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手却是一遍遍仔细压实垫着羊羔皮的床褥。
陈英从马车上下来时,意外发现言昱安正朝这边过来,她还没来得及走远,就听见一阵压抑的低咳声。
她忍住没有回头,可听见那咳嗽声,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
这才赶了几天路,怎么就咳成这个样子?
心中焦急,走路就有些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就撞到支起吊锅的木架子,顿时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铁锅砸到地上又骨碌碌乱滚。
她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又赶忙弯腰去捡地上的铁锅,刚一抬头,浑身就僵住了。
这一刻,无比的安静。
突然一个沉冷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分外熟悉,“你怎么会在这里?”
言昱安的声音在这一刻,因为惊愕而冷漠至极。
陈英没有回话,她红了耳尖,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言昱安沉着脸,拉住她的手腕就朝马车走去,身后的平康一脸错愕地张了张嘴,又急忙看了下四周,幸好没人注意到这里。
上了马车,陈英看了眼坐在榻几上的言昱安,只见他俊美无俦的面容苍白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又不禁想起噩梦中他形如枯槁的模样,眼眶里一下子就涌出了泪水。
她用手背胡乱擦了下眼睛,又从怀中取出那支桃木簪,递到他面前,“这簪子是不是你亲手刻的?”
言昱安有一瞬间怔住,在看到她通红的双眼,心中一软,朝她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亲自送给我?”陈英握着木簪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带着浓重哭腔,语气也带着幽怨,“为什么要去云州,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一时间心中翻涌出说不清的委屈,陈英难以自抑地痛哭着,哭得鼻尖通红,泪如雨下。
“押送粮草一日不可耽搁,现在你也见过了,待会儿让平康送你回去。”言昱安语气有些疏冷,却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
陈英缓缓抬起头,对上他深潭般沉静的双眼。
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变得有些遥远,明明方才他还承认给她亲手雕刻过木簪,可转眼间,陈英却发觉,他还是天边那朵飘忽不定的云彩,而她不过是道旁一粒卑微渺小的尘埃。
倘若不是有那预知未来的梦境,她一定不会相信,那样疏冷的眼眸里竟然也暗藏着与她同样的情动。
一时间满腹的委屈和心酸,令得她只想冲破隔绝二人的壁垒,此刻什么都不去想了,就这样纵身一扑,投入他的怀抱中。
她紧紧搂住他的腰,一边哽咽着,“求你,带我一起走吧。”
顿了顿,她又呜咽着哭出声,扬起脸贴在他的脖颈间蹭了蹭,用柔肠百转的嗓音,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
无尽的依恋,无尽的酸楚,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一句话,“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
泪眼迷蒙的陈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就像是心底最深的执念冲破了禁忌,终于得见天日。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这时,言昱安伸出手,轻轻抚去她眼尾的泪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里,包含着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苦涩。他那并不宽阔的怀抱,竟是她两世求而不得,痴恋一生的温暖港湾。
陈英眼中的热泪不断涌出,怎么擦都擦不尽。她把脸埋在他的颈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草药香,泣不成声,“求求你,求求你……”
一声又一声,连绵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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