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全国大选

万历四十八年，春。

        今日是正月初一，是给菩萨进香之日。一大早大伙都忙着赶去寺庙烧香，给今年讨一个好兆头。

        路上，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陪着身旁的母亲正行走着，只见她手中拿着一篮贡品，一看同样也是去烧香。由于姿色出众，引得路人纷纷回头观看。

        女子长得极美，她身材修长丰满，脸若银盘，面若观音，鬓如春云，眼似水杏，口若朱樱，鼻如悬胆。今日身着月白色长衫，下配豆汁黄的马面裙，远远望过去仿佛仙女下凡。

        女子名为张嫣，正是河南祥符县内有名的美人。

        大相国寺内，张嫣如往常一样给所有佛像上了香，正准备与母亲陈氏二人离开，只见寺庙内多了一个看相的摊位。

        只见相士坐在摊位上，正认真打量着张嫣，似欲开口。

        还不等张嫣反应过来，只见向来热情的陈氏早已拉着她走上前，对着相士认真询问道，“师傅，可否给我家小女看看面相。”

        相士认真盯着张嫣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眉头紧皱，良久才缓缓说道，“令爱如今已到婚配的年纪，可是最近婚约有碍？”

        陈氏眼见相士一语言中，心下一惊，紧接着叹了口气，看着相士缓缓说道，“正是，本欲将她远方表哥许以为配，但快订婚前她表哥突然病重，因此婚约才罢了。后县令家的儿子又看上了小女，可订婚前又出事了。现在这小女的婚事也是愁啊。”

        相士听见陈氏如此说，眉头皱的更紧了，缓缓道，“难怪了，老夫看了这么多年的相，头一次遇到令爱这种贵人之相。”

        张嫣一听相士如此说，也是心中一惊，但由于教养，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认真询问道，“我只是个监生之女，从小到大也并未接触过贵人，如何会贵不可言？”

        相士眼见张嫣如此问，并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的拿出一张纸，又拿了支毛笔递给张嫣，对着张嫣缓缓说道，“姑娘用毛笔写一个字，随便什么字都可，注意得写第一想到的字，不然测出来不准。”

        张嫣疑惑的接过毛笔，秀眉微皱，紧接着在纸上写了一个“八”字。

        相士接过纸，看了好一会儿，紧接着大惊失色，默然良久道，“八为坤，易经有曰：天为乾为父，地为坤为母，此为一国之母之象，姑娘将来定是贵不可言。”

        趁张嫣还未反应过来，相士突然仰天大笑，紧接着连忙拿起笔，在纸上又写了几句诗。

        “秋日将离断人肠，回顾数年夫妻情。方知弹指缘即断，轰然弦断曲难续。榻前一目似斫心，苦作十七无心人……”

        天启元年，春。帝选秀大婚。

        近几个月国家大事颇多，老皇帝万历去世，继位的泰昌皇帝仅在位一个月又去世，于是一国之君的职位便落到了泰昌皇帝的长子天启皇帝身上。

        由于新皇帝如今才到舞象之年，尚未有皇后，此次选秀的目的正是选出一后二妃。

        选秀一应章程按照祖制，先期选天下淑女年十三至十六者。

        初选在乡，中选者入京城参与复选，如此往复三轮挑选出的三百人佼佼者便作为淑女安排于诸王馆。

        在馆中一月，由宫内女官、司礼监内官熟察其性情言论，而汇评其人，不合格者淘汰。

        剩下的人最终进入元辉殿参加终选，由宫内太后或德高望重的太妃选出一后二妃。

        现如今第一轮乡选早已结束，成功进入复选的淑女们纷纷入京。

        许久寂静的诸王馆内早已是人山人海，淑女们一个个打扮的清亮秀丽，人比桃花俏，信心满满的迎接后面的复选。

        通过初选的张嫣同样跟着自己的父亲张国纪从家乡来到了京城诸王馆。由于在馆中暂未遇见熟人，她只得独自一人坐在长廊发着呆。

        她注意到在走廊深处，三名淑女正熟络的闲聊着。

        带头侃侃而谈的那名黄衣女子长的极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头浓密的秀发梳成了时下江南最流行的三绺头。

        正与她相谈盛欢的淑女身着湘妃色长衫，下配雪色马面，身材娇小玲珑，虽容貌不及黄衣女子，但也是俏皮可爱，丰姿绰约。

        在一旁客囊羞涩的听着二人闲谈的绿衣淑女长得也是楚楚动人，体态婀娜多姿。

        张嫣正出神的看着他们几人闲谈，突然一个长相颇有三分姿色，举止轻浮的淑女皱着眉，动作忸怩的走到她面前，朝她不屑的嘲讽道，“张嫣，你这小蹄子居然也入了复选了？”

        张嫣并不想理她，但出于礼节，还是朝她点了点头。

        然而淑女却继续不依不饶，对着张嫣就是一阵奚落，“小蹄子就是小蹄子，你在家乡因美貌出名又如何，你父亲张国纪只是个监生，不像我宋香儿的父亲可是当地知县，论家世可远远不可与我同比。”

        就在这时，宫内几个宦官与女官走进了馆中，大家顿时安静下来，宋香儿见此也只得闭上了嘴，认真聆听他们发言。

        带头为首的崔尚宫是来交代这几日考察项目的，她给各位淑女在馆中安排好了房间，于是匆忙离开了。

        由于淑女众多，房间数目不多，因此淑女都是几人住一间屋。

        张嫣发现自己与走廊上看见的三名淑女并宋香儿都恰好分配到一间屋子。此外还有一名身材短小，姿色平平的陌生淑女也被安排进了屋子。

        不安分的宋香儿趁大伙儿还没熟悉起来房间，就早已占好了整个房间最好的床，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张嫣则望了宋香儿一眼，并不去与对方计较，与另外几人愉快的闲谈起来。

        闲谈中得知黄衣淑女名於秋雨，湘妃色衣着的淑女名段玉娇。她们二人则为老乡，均是从南直隶通过乡选后入京参加复选的。

        而绿衣淑女名王月莲，是顺天府人，与她们二人在路途中相识。

        那名陌生淑女叫江琪，亦是顺天府人。

        第一夜，大家都彼此陌生，闲谈了一会而就自顾自收拾东西去了。张嫣为避麻烦，特意选了个离宋香儿最远的床。

        夜晚，张嫣躺在床上辗转发侧，难以入眠。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哭泣声，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被张嫣听见。

        许是声音有些吵闹，张嫣索性放弃了入睡，直接起身走了出去，打算透透气。

        门外一个短小的身影正趴在栏杆上，仔细定睛一看，居然是江琪。

        “你也睡不着吗？”江琪眼见她来了，转过头看了一眼她，又自顾自的回过头哭了起来。

        张嫣看着眼前的江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是。我认床，离开自己的床则睡不着。”

        紧接着，张嫣认真关心道，“你为何在此哭泣？”

        “我想母亲了。女儿出了这么远的门，她必定会牵挂。”江琪想到远在他乡的母亲，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低声喃喃道。

        “你此次进京是参加选秀的。若能选中，令慈必定会欣慰。”张嫣眼见她哭的如此伤心，内心不由得一软，她轻轻拍着江琪的肩膀，认真安慰道。

        “你可不知，这次选秀规模大的很。往常选秀只在北直隶周边进行，而这次由于是新帝要选后，因此全国各地都要选秀，光入了复选的就有五千人，这竞争可真是激烈。”江琪脑中一想到竞争激烈的事情，撇了撇嘴，哭的更凶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张嫣目光柔和的看着江琪，低声安抚道。

        此刻几颗星星簇拥着一轮明月缓缓上升，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的洒向诸王馆，也照到了二人身上。此刻只有思乡的人才能与明月共鸣。

        过了几日，几个淑女们经过相处，早已抛却最初的拘谨，彼此之间熟络了起来。

        王月莲看到此刻除了宋香儿以外其他人都在，赶忙热情的说道，“姐妹们，今晚我们几个一起用膳如何？”

        “此主意甚好，不过咱可别带宋香儿，这姐们可令人嫌了。”段玉娇最厌宋香儿，一听到王月莲提议大家聚聚，连忙提议道。

        “定不会带她，她这人自私自利，仿佛别人欠她似得。这样的人在一起必定扫兴。”江琪同样厌恶宋香儿，愤愤不平道。

        “崔尚宫说戌时前可出诸王馆，现在是申时，我们能去。今日必定要吃个愉快。”张嫣盘算着时间，认为此事可行，对着大家认真说道。

        她们一行五人收拾了一下则出发。由于时间宽裕，她们边走边闲谈。段玉娇天真烂漫的走在最前面，采下一朵茶花别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突然前方一阵喧闹吸引了她们。

        前方是两个白日里考察淑女们的宦官，此时他们正欺负着一个年轻的小火者。

        小火者身着底层宦官规定穿着的青色衣裳，面容极为清秀，面如圆月，色若桃花，眉如墨画，鼻若悬胆。他嘴里正嘟囔着什么，但却被他们两个一拳打在地上，看着好生可怜。

        “就你这没身份的东西也配来做选淑女的工作？当真是什么猫儿狗儿都能进了。”为首的太监对着小火者啐了一口，另一个太监一手按着小火者示意对方继续打。

        几个淑女面对这一幕顿时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他好可怜。”王月莲忍不住皱了皱眉，眼中满是同情。

        段玉娇看着面前这幕，对着大家摇了摇头，缓缓劝说道，“宫中类似之事颇多，我们也只是淑女，未来命运不可知，得罪了这两个太监，我们入选也会不尽人意。”

        众人一听段玉娇如此说，顿时收住了目光，打算继续前行。

        张嫣秀眉微皱，认真的盯着小火者看，紧接着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看着她们几个认真说道，“你们几个去吃饭吧，我不去了。”

        之后她径直走向前，对着二人厉声说道，“住手！”

        二人眼见张嫣如此，不禁愣了一下，紧接着为首的大太监对着张嫣面目狰狞的说道，“你这丫头，不该管的别管，不然有你好看的！”

        张嫣看了眼二人，面不改色的说道，“司礼监刘公公在隔壁检查房间，民女瞧着可快结束了，目测不出一炷香就会出来，这条路又是必经之路，如果被刘公公看见负责选秀的公公们在此打人，不知会作何感想？敢问公公们还能继续在这边做事吗？”

        两位公公看着面前这个容貌倾城却眼神坚定的淑女，不禁皱了皱眉，似乎在想张嫣此话的可靠性。

        最终二人哼了一声，良久才道，“我记住你了，咱们走。”

        等两位公公走远后，小火者龇牙咧嘴的缓缓坐了起来，揉着脚上的伤口。“好痛。”

        张嫣从袖中摸出金疮药并打开，“给你，伤口要及时处理。”她心想，幸好前几天於秋雨不小心跌伤自己有给她去买金疮药，这下药派上用场了。

        小火者接过金疮药，却并不处理伤口，只是看着张嫣问道，“刘公公果真在你们隔壁检查房间？”

        “当然不是，这是我随口一编。不然他们怎么离开呢？”张嫣调皮的一笑，小火者不禁看呆了，面色绯红，访访半响。

        小火者见张嫣如此说，觉得张嫣这人极有意思，眸光闪动，对着她认真问道，“我只是个小火者，宫里最底下的角色。你既救我，就不怕到时候那些有势力的公公报复于你？”

        “我认为遇到不对的事情就应该挺身而出，而不是一味的只考虑自身。”张嫣看着面前的小火者，缓缓道。

        小火者一听张嫣如此说，眼神中透露着诧异。在宫内大家都想着自保，想着讨好他人，然而像张嫣这种愿为与无关自己之事出头的人已经很少了。

        不禁意间，小火者发现自己的心犹如小鹿乱撞般活蹦乱跳的，久久不能平静。

        “你不会处理伤口吗？我来帮你吧。”张嫣眼见这小火者似乎并不会处理伤口，忍不住自己前来帮忙。

        由于帮对方处理伤口，他们二人的身体非常贴近，张嫣身上淡淡的体香嗅入小火者的鼻中，他瞬间羞红了脸，心跳飞快加速,脑里一片混沌，双手也不知放在何处，只得悬空垂着。

        他不觉又仔细看向张嫣，只见这张嫣容貌倾国倾城，颇有班姬续史之资，谢庭咏雪之态。他不觉仔细赞叹道，这次的所有淑女怕是没有比得过她的了。

        处理好伤口后，贾桢缓缓站起身，由于疼痛他忍不住皱起了眉，缓过神后连忙好奇的问起张嫣姓名，“我是尚膳监的贾…贾桢，敢问姑娘芳名？”

        “你虽为宦官，到底也是别家男子。女子芳名可不能告诉你。”张嫣缓缓道。

        紧接着，张嫣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你可别一味懦弱，这样只会被人欺负。”

        贾桢眼见张嫣如此说，眸中闪过一丝遗憾，对着张嫣笑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紧接着，不顾张嫣疑惑的目光，他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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