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隔天，顾慎来看陈北然，遇上他正和顾意分坐在矮桌两边，一个表情不善，一个面色温和，目标都是桌上那台半合着的电脑。
看样子是陈北然想帮学生再看看论文，顾意没让。
顾慎谁也没帮，将打包的晚饭往桌上一放，又从中拿了最小的一份递给陈北然：“这是你的。”陈北然低眼，这兄妹俩当着他面吃大餐，却让他吃清淡白粥地看着。
陈北然憋闷的表情落到顾慎眼里，叫他十分开心，他转头问顾意：“哥给你报仇了啊。”
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顾意笑了下，将电脑收起没出声。
陈北然蹙眉，嘶了声道：“我记得当时也有你一份儿吧。”
肩膀塌了下，顾慎无所谓地说：“反正现在生病的不是我。”
几人说的，是顾意刚上高中时候的事，学业压力突然加重，顾意一时没能适应，着急上火智齿发了炎，顾延呈当机立断，在她炎症消退的第二天，将人带到了牙科医院。
拔完牙的顾意，左脸肿成个小包子。
顾慎使坏，和陈北然买了一堆她最爱吃的东西，就摆在她跟前吃给她看，让她光听个响，要说顾慎逗她，那是两人血脉里一致的幸灾乐祸，可陈北然跟着闹，让顾意高低气了一阵。
当顾意忍不住问起时，陈北然冷眼垂她，沉声：“你不会的问题，为什么不来问我？”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知后觉的，顾意想，这梁子，应该是在自己拉着男同桌解题，陈北然来找她被她无视的时候结下的。
那会儿，没多余的想法，只觉得这人幼稚的过分。
现下，顾慎和陈北然对当初的事情要争个高低，顾意懒得参与，而是拿了一次性筷子在顾慎手背上敲了下：“去洗手。”
见只打了自己，顾慎的鼻息都带着不满：“那他呢？”
顾意拆了筷子，用下巴示意陈北然的手背：“都快泡药里了。”意思是不能再干净，她话音刚落，手里的筷子被抽走，陈北然塞给她另一双，什么也没说，将她之前那双交叉在一起磨了磨。
“唉。”顾慎叹气，语气娇柔做作：“妹妹大了留不住啊。”
说完他快速起身，动作利落避开顾意踹过来的一脚。
“我跟你说啊。”顾慎重新拉了椅子落座，一摸鼻子端出身份：“我是你哥，到时候陈北然万一要欺负你，你还得来找我。”
陈北然笑，强调惬意又享受：“谁欺负谁啊。”
几人边聊边吃，吃的不算快，基本是顾慎和陈北然两人在说，顾意大多时间在听，偶尔会插进来一句，或者一笑了之，气氛难得轻松。
饭间，想起顾慎的独来独往，顾意问“你跟嫂子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顾慎避开顾意的视线，手里的筷子却停了下来，有半秒的恍惚，顾意不再掩饰地问：“问你俩最近好了没？”
“就那样吧。”顾慎的态度敷衍至极，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状态，两人仍旧保持联系，但基本是顾慎主动给她发消息，宋如文抽空回个只字片语。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顾意的手机连着响了好几下，她看了眼，是梁辰发来的微信，只言片语的拼凑在一起，催她看微博。
点开微博的刹那，顾意本能看向顾慎，也是目光交汇间，顾慎在她蕴有复杂情绪的眼神中，分辨出些许非同寻常的震颤和担忧。
不似以往，这次与方准一同出现在热搜的，是宋如文的名字。
宋如文实名举报方准私自组织有关人员，违规在人类胚胎上进行基因编辑并植入母体，以此来达到天然抵抗肿瘤遗传实验的目的，这一生物研究技术已然违反科学伦理和伦理道德，并且已经构成了犯罪。
消息传的很快，短短时间内，轩然大波引发多家媒体发声，其中不乏有相关权威科学家的谴责和质问。
顾慎接过顾意手机看了眼，兄妹俩对视后默契起身，陈北然很快反应过来，拿了床头柜上的车钥匙递给顾意，顾意接过来，朝他轻声说：“早点休息。”
“嗯。”陈北然微微笑了下，说：“到电视台发个消息。”
电梯里，顾慎唇线抿紧，眼睛盯着不断跳跃的楼层数字，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顾意默契的没说话，沉默延续到停车场，顾意在他上车前叫了声：“顾慎。”
顾慎转头，表情肃穆在看向顾意时敛去三分：“怎么了？”
想说的话蓦然无声，顾意语调关心：“你开车慢点儿。”
顾慎点头：“你也是。”
刚答应完顾意慢点开车的顾慎，一路飙速连闯红灯赶到家里，室内漆黑一片，也没有回来过的痕迹，给宋如文打过去的电话无人接听，再打过去时，顾慎察觉自己被拉黑。
没作停留，顾慎转身出门，想尽了一切宋如文可能会去到的地方。
一整个晚上，他似是没有牵引的孤魂，游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只为找一处有宋如文的归宿。
深夜时分，他将车停在路边，用所剩电量不多的手机继续给宋如文打电话，在听了无数遍机械的女声提示音后，拨出去的号码终于响起铃声。
顾慎紧紧捏着方向盘，仿若抓住最后的希望，片刻不得松手。
电话被挂断响起忙音的那一刻，顾慎筋疲力尽。
他靠回座椅，仰头闭起眼睛，抬手在鼻梁上摁了几下，又强打起精神给宋如文发消息，可刚打没几个字，宋如文的信息率先发过来。
眼眸死寂，四下没有生息。
他定定看着宋如文发来的消息——我们离婚吧。
手指克制不住的在抖，顾慎从未想过的字眼落在两人的关系上，是强烈于心的震撼，也是无处遁形的狼狈。
看了两秒，顾慎将那条打了一半的信息输送完成，然后发送。
他问宋如文：“你安全吗？”
在去电视台的路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顾意变换方向回了趟家，再驱车到电视台，时间将近九点，新闻中心半边工区灯光大亮，梁辰和几个同事正在小声讨论，赵鑫在旁边听着，满脸的紧张不安。
在事情愈演愈烈之际，电视台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联系相关知情人士，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全面，才能真正向外报道。
赵鑫对接市研究所，梁辰负责与相关机构沟通，顾意就着时差跟美国那边的研究所了解方准过去的情况。
几人一忙，便是大半夜。
终于等到赵鑫离开会议室，梁辰赶紧拉过她，压低声音：“徐莫修辞职了。”
这消息太突然，顾意诧异地拧眉：“什么时候的事？”
回想了下，梁辰说：“方准上热搜后半小时。”
灯光晃眼，照的人顿生混乱。
整理好所有资料，顾意推开总监办公室的门，徐莫修背对着她，如早有预料般知道来人是谁，他并未转身，兀自抽了口烟，夹烟的手缓缓搭在扶手上，指尖骨节分明，姿态松松散散，垂下溟茫的角度。
徐莫修总习惯留给顾意背影，然后不冷不淡的跟她说话。
知道她的来意，徐莫修声音低沉，挟了疲累：“报道吧。”
桌上的文件由夏钟鹏亲自签发，内容是撤回方准前期所有人物采访的新闻和纪录片，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是批准了新闻中心可以继续报道此事。
个中徐莫修所作出的努力，不必多说。
顾意依旧站在原地，应声道：“谢谢。”
罕见的，徐莫修笑了声，他侧眸看向燃烧殆尽的烟火，寥寥青白间，一缕轻淡飘摇的赢弱无力。
他听过太多次顾意说的谢谢，每一声都很客气，听到他不想再听，直到今天，徐莫修无声扯了下唇，追究般地问：“为哪一次？”
“你就当”说着，顾意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迟疑，她走近半步，将手里捏着的东西放到徐莫修的办公桌，语意仍旧是没有越界的生疏：“就当是华信医院那次吧。”
顾意的回答让徐莫修眼眸微颤，有什么轻易就要破碎的东西，在此刻终于粉身碎骨。
好一阵静默。
徐莫修学着顾意以前的方式，把烟折断在手心摁灭，他嗯了声，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了想要说什么的冲动。
他转身，看见桌上那枚闪着冷光的袖扣，回来后他找了很长时间，竟不知是在落在了顾意的病房外头，这袖扣赫然出现在眼前，将有些尘封的往事也挑明在两人泾渭分明的距离里。
这段距离，说不上到底有多远，可徐莫修走了好长时间。
视线渐渐离开那袖扣，徐莫修看顾意的眼神尽是怆惘，他对顾意苍白笑了下：“顾意。”他叫她，一如当初给她打电话来参加面试时的语气，只是今天，他在跟过去道别：“再见。”
声音不大，但声音里的细微情绪，掷地有声。
顾意点头，也闭眼笑了下：“再见。”
那一刻，徐莫修听的清楚。
有段名叫顾意的时光。
就此和他的人生割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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