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阴了许久的天气,终于在某个时刻得到释放,浇洒下大片阴郁,风雨来得急,雨雾缭绕在半空中似凝似流,卷起世界微茫的空洞感。
町春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顾意勾起二郎腿静静坐着,吊着脚踝下方的细高跟半掩半露,米色半身包臀裙面料丝滑柔软,复刻出双腿的纤细轮廓。
她抬眼看了看天空,雨还在下,烟氲一时难散,好在天色还算清透。
又是个下雨天。
“顾老师,咱们”旁边的王思涵试探性的叫她,又看了眼周围架了半天却没动过的机器,才敢问出来:“还等吗?”
闻言顾意收回视线,眸光浅淡,她似有若无地哼笑一声,气音里带着几分自嘲。
半秒后,顾意深呼吸了下,抬头道:“不等了。”
话音一落,王思涵和两个摄影师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情况,受访人迟到不说,几个小时的时间,中间甚至也没打个电话来解释,一群人,就这么守着机器空等了一个下午。
即便自始至终,顾意都面色如常,但随着时间的积压,周围气场逐渐颓靡,即便她不明说,大家也能感觉到,顾意的心里已经对这个受访人极度不悦。
众人收拾完东西,等到门口才发现,主驾驶上的人,是徐莫修。
隔着雨帘,顾意问徐莫修:“你怎么来了?司机呢?”
徐莫修摁了下后座自动门按钮,才看向她说:“他有事先回了,正好我在附近要用车,办完了事情顺道带你们回去。”
大家把东西陆续搬上车,见大家倦容满面,又因为前采扑空一脸的失落,徐莫修安慰大家:“等回去把东西放在,大家就各自回家吧。”
这群人最近加班加的昏天倒地,看这个点,至少回去之后还能提早下班,一时间,白忙活一场的不痛快瞬间没有了。
雨水落的凶,挡风板视线模糊不清,徐莫修没敢开得太快,天气情况又恶劣,路况非常不好,一行人就被堵在了路上,七人座的suv夹在车流中慢慢悠悠往前挪。
碰巧,遇上高中放学,大批学生往校外涌,王思涵伸长脖子望了望,声音雀跃:“这不是三中吗?”
抱着机器的摄影师大哥对王思涵过激的反应有些看不懂,咂舌问:“三中怎么了?”
王思涵眯眼,一副看老年人的眼光,笑着说;“三中帅哥多啊。”
另一个摄影师跟王思涵一样,同年纪的实习生,两人平时关系不错,也忍不住斜着眼睛睨她,后怕似地咧着嘴,好半天才回声:“多大人了,真不要脸。”他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二十几岁小女生的心思,怎么对着十几岁的孩子犯花痴。
王思涵白了他一眼,没放在心上。
徐莫修扫一眼后视镜,笑着说:“看帅哥是女孩子的天性,泯灭人性是对人类自然规律的不尊重。”
得了帮手,王思涵傲娇地哼了声,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半个身体趴到副驾驶的座椅后背上,问前面坐着的顾意:“顾老师,听说你是三中的?”
闭目养神的顾意微动,轻嗯了声。
王思涵:“你上高中那会儿,学校帅哥多吗?”
顾意又瓮声答:“还行吧。”
话音一落,绿灯变亮,车流通了。
几人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车内变得安静,只有发动机的微鸣和雨幕的水声,游荡在空气里,连连绵绵。
顾意睁开眼,路边几个穿着三中校服的学生,躲在一把不大的红色雨伞下,步履青春,三言两语讨论着什么,专属的活力丝毫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
徐莫修转头,顾意又重新闭上了眼,枕着靠垫休息。
收回视线,徐莫修专心开车。
眼前混沌,顾意想了想刚才王思涵的问题。
帅吗?
帅吧。
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要让她帮忙给陈北然送情书。
可是高中那会儿的陈北然啊,真的是太闷了。
这种闷,不同于什么也不说的死闷,相反,他待人温和有礼,做事也很谦逊,透着一种少年老成的儒雅气质,可他太过和煦,几乎没什么脾气,以至于让人一眼能看出来他带着距离感的客套,哪怕是在竞赛里把他逼到无以回寰的地步,他也能从容不迫地扳回来,完全看不见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
这种性格,源自于他单调的生活方式。
平时的陈北然,除去上课,就是在校外参加各类竞赛,大多数人知道陈北然,是在学校门口那个玻璃柜里的排名榜上。学校同龄的男生大多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时候,顾意一般要么在图书馆捞人,要么去实验室找他。
偌大的实验室,仅留实验台上的一盏灯,灯下的人注意力全部在报告上,坐的久了,人影线条刻在黑暗的背景上,也烙印进顾意的心底,作了最独一无二的纹路。
实验做的累了,陈北然的解压方式也别具一格,他去兴趣班下围棋。
为了打磨顾意的急躁性子,顾延呈把她扔到书法班习字,一扔就是三年,虽然平心静气的目的没有达到,但最后那一手字也算写的有模有样。
她习字时,陈北然就坐在隔壁下围棋。
从业余段,下到专业段,下完了棋,例行公事的跟对方握手,接上正好下课的顾意,一块回家,整整三年如一日。
顾意总戏谑,本来就闷,又选了个更闷的,别给闷烂了。
打破他这种沉闷又安稳的生活的,是他和顾意的一个赌约。
当时的顾意,趁着比陈北然早放学的功夫,绕远路买了心心念念的芒果班戟,还没咬到半口,就看见正前方不远处的陈北然,抄着双臂,见怪不怪地盯着她:“你敢咬一口试试。”
得,这学期得第三次。
她过敏,却贪吃。
每次偷摸作案,都能被陈北然抓个现行。
顾意耍赖:“怎么每次我买芒果你都在啊?你跟芒果商量好了?”
陈北然:“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顾意岔开话题:“你实验做完了?”
陈北然不说话,随手要把东西扔进垃圾桶,顾意心疼的不行,争辩道:“你这是浪费粮食。”陈北然斜过来的一个眼神,顾意不再说话,眼睁睁看着他三两口把东西吃完。
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不死心,对人爱答不理,情绪积累到一定地步,她愤愤转过身,瞪着眼睛看他,昂着脑袋用力道:“后天,你要是带你们班赢了篮球赛,我就戒了。”
陈北然给人一贯的感觉是弱不禁风的书生,顾意有心找了个对抗性的运动刁难他,不成想,陈北然竟想也没想地一口答应:“可以。”
等到了球场,顾意才发现,真的是只要人优秀,做什么都优秀。
球场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哪还有什么先前的安静平和,他抢篮板跑位,行动起来如脚下生风,变换的走位让隔壁班措手不及,比分迅速拉开,胜局已定,陈北然不慌不忙,站在三分线外投了个压哨球。
全场欢呼。
只有顾意知道,她被骗了。
顾意听见没上场的男生们阵阵抽气:“卧槽,陈北然嗑药了!?”背对他们的顾意,抿唇点点头,那个芒果可能变异了。
场上的陈北然站在球场中央,面带微笑看着她,眼里有细细闪闪的光,顾意领会,隔空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有人从两人得互动中捕捉到不寻常得意思,自此之后,顾意的课桌里时不时被塞各式各样的信封,无一例外,都是给陈北然的情书。
一开始给他的时候,陈北然的反应,顾意不记得了,但他那人,应该是没什么反应,顶多说一句:“知道了。”
反倒是最后一次,她记得很清楚。
顾意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手一伸把几个信封递到他面前,精巧的下巴一挑:“今天的。”
陈北然没接,只低眼看着她膝盖上的擦伤,柔声问:“怎么弄的?”
正值夏天,刚□□育课的顾意穿着宽松的t恤和五分短裤,她跟着看一眼,跳远的时候没站稳往前跪了下,就破了点皮,顾意嘴里含糊不清地答:“下午上体育课蹭了一下,没事儿。”她不大矫情,没摔出大问题就都没事儿。
陈北然还是低头看着,隔了许久又说:“鞋带散了。”
顾意一看,还真是,跑得太急没注意,正准备蹲下去时,陈北然往前走了半步,拽着她的胳膊扶起来,还没等顾意反应,陈北然已经换了个姿势,双手拖在她的腋下,把人举抱到半人高的石墩上。
这个高度,正好能让两人平视对方。
顾意坐稳后,有点不明所以,望着陈北然的眼睛,怔怔问:“怎么了?”
陈北然深深看她一眼,眼里有什么东西,叫少年没了光彩。他低头,捻起散落鞋带,慢条斯理地整理好,然后再给她系上。
顾意小声,却不是推却:“我可以自己来。”
陈北然嗯了声,系完这一只,又拆开另一只完好的鞋带,系之前他抬头看了眼顾意,低声道:“看好了,我再教你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顾意觉得今天的陈北然很奇怪,她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下问:“为什么?”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顾意听见他笑了声,陈北然手里动作没停,系好后,如往常般的语气:“怕你忘了。”
顾意又愣了下,沉默片刻后,轻声细语:“我认识你的时候就会了。”
陈北然嗯了声,然后抬头,眼眸幽深像是有什么想说却不能说的话,只静静看着顾意的脸,从眼尾的泪痣到粉红的耳垂,慢慢记住。
忽然,他身体脱力般的往前倾覆,额头抵顾意的,不轻不重的力道让顾意缩了下,陈北然单手摸着她的后脑勺固定她的视线,只能看向自己。
“嗯。”陈北然直直看着她,深呼吸了下,眼光清明,声音低低发哑:“别忘。”
气息滚烫仿佛从面庞燎到耳后,直接烧到了心上,顾意就着他的意思,头一次没有反驳,懵懵点头:“好。”
当时天天都能见到人的时候,她没这个意识,直到人不见了的时候,顾意某天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连张他的照片都没有。
在看不见他的时间里,顾意凭着记忆里的轮廓,用思维去勾勒他的眉眼,绘就他周身的线条,去琢磨他的神态,也去想他下棋时气定神闲的样子。
岁月一点一滴,其实顾意后来也开始怀疑,自己记的到底对不对,她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就只能靠想,越想越发现,她真正记得清楚的,反倒是陈北然不经意间留下的瞬间。
高中后来的那几年,顾意偶尔经过那家甜品店,买了不少芒果班戟,赌气似的站在门口环顾四周,她想着,以前她吃芒果都能被神出鬼没的陈北然给抓住,想着,那她就多吃几回,万一呢
直到有一天,顾意吃着吃着,一吸鼻子,突然没绷住,蹲在人家店门口,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等吃到对芒果彻底免疫了,顾意也没等到人。
像今天在咖啡馆一样,等不到人,半点消息都没有,连人是死是活她都不知道。
一晃这么多年,顾意分不清楚当时和现在的感受有什么区别,大多的应该是无奈,面对无能为力的事情,她不甘心低头,但在来临的那一刻,她也发现,自己其实是不知所措的,时光漫漫,她学会了视而不见。
只要看不见,不去想
哪怕人心深处流再多的血,再痛,也能咬牙强忍着,叫它无声无息地过去。
她管不了,索性不管。
凌晨5点,住院部手术室,刚给病人做完手术,陈北然跟护士交代术后的注意事项,一字一句,谨慎又细致。
出了手术室,病人家属一拥而上,陈北然嘱咐了几句,病人跟着一推出来,家属才放开他,全心扑到病人身上。
往前走了几步,陈北然直接坐到医院长椅上,微微喘着气,连台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几乎耗尽他所有气力。
施展拿了他的手机,小步跑过来压低声音喊:“陈老师。”
陈北然抬头:“这么晚还没走?”
施展是即将毕业的医学生,前几天刚到医院实习,派到了陈北然名下,他挠挠眉:“我写病历写着写着就晚了,干脆就不回了。”说完,他将手机塞到陈北然手里急切道:“别管我了,你这电话都快打爆了。”
语落,手机又一顿震动。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又急又凶:“陈北然你怎么回事儿?!”
能在5点钟还孜孜不倦给他打电话的人,必然是有什么不能耽误的急事。
陈北然解释:“刚下手术。”
电话那头再说话时,多了几分“人没事就好”的轻松感,但仍旧是责怪,不顾情面的冲他喊:“这个采访当初可是你让我要来的!人家那女记者,在咖啡馆生等了你一下午,你去不了至少给人打个电话吧!”
“你做手术做傻了?”
“你打不了电话,你找个人打还不行吗?”
“我说你”
没等对方发泄完,陈北然迅速掐断电话,未接来电里,除了刚才那人的,下午两点到六点,不多不少,刚好一个小时一个。
头天上午患者病情突然恶化,肿瘤扭转破裂,生命危在旦夕,唯一的办法是紧急手术,他根本来不及做其他想法。
医院长廊阴凉发冷,往人的骨头里钻。
一瞬间,陈北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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