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会好的
祥瑞元年腊月二十四,唐国皇帝探访护国寺。
慧明大师明白,陛下这么忙,肯定不是来护国寺拜佛的,只是这个时候突然造访有点出乎意料。
除了寒暄之外,唐隆基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复述了一遍给慧明大师,想询问慧明大师的看法,慧明大师倒是觉得皇帝做的很好,像先帝那样是个成熟的皇帝。此外,慧明大师心里有数,皇上此番前来并不仅仅是为了和他聊这些已经顺理成章的事情,他只是来确定一件事,对于他,对于朝廷来说都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慧明大师究竟什么时候能破境到不灭境三层。
唐荒两国交战在即,唐国需要另一个能坐镇的人,朝廷更需要一个能和洛无极抗衡的人。
慧明大师思考了很久,给出了一个答案,“一个月。”
比想象中还要提前了些,唐隆基不禁有些担心的问道:“您有多大把握?”
慧明大师答非所问:“现在时机不对。”
唐隆基有点乱,在脑海中捋了一遍后疑问道:“您在等洛无极去定北城?”
慧明大师笑着摇摇头,说道:“对于洛无极这种修为的人来说,天下之大皆可去得,并且也就是一个片刻间,他无论是在武当或是在定北城,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唐隆基思考了片刻问道:“那……如果让您在皇宫里破境呢?”
慧明大师依旧摇摇头否定道:“无论我在哪里破境,洛无极都会及时阻拦我,这也是洛无极最可悲的地方,身为武当掌教,天下第一,却总是太过醉心于世间的权利和名誉,自诩为天道传承,堂而皇之的铲除异己,所以尽管他有天赋有希望,也很难成仙。况且就算陛下把地点安排在皇宫里,让朝廷的修行者为我护法,也是同样的结果,没有人是洛无极的对手,并且这无疑是在逼着洛无极和陛下翻脸,有些事都是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若是我在皇宫破境,反而是逼着洛无极选择去杀朝廷的人,就算勉强成功了朝廷也会损失惨重,这些年朝廷培养的修行者也会伤亡殆尽,代价太大,陛下与我都承受不起。唐荒大战在即,无论陛下承不承认,唐国都需要洛无极,现在还没到和洛无极彻底对立的时候,所以这个办法行不通。”
唐隆基沉默了许久,没想出什么可行的办法,于是问道:“您说的时机是指什么?”
慧明大师回道:“我在等一个人。”
唐隆基恍然大悟道:“陈浮生?”
慧明大师沉重的点了点头。
唐隆基又问道:“他人在哪里?”
慧明大师如实答道:“我不知道。”
唐隆基心中自忖,是不是修为高的人说话做事都是这幅模样,明明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唐隆基突然又问道:“大师,您这是在利用他么?”
慧明大师摇摇头平静道:“不是。面对洛无极,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也没有,并且他是自愿的。”
唐隆基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所以他选择去送死?没道啊,为什么啊?”
慧明大师眼神坚定的说道:“大概是为了传承吧。一代传一代,一波人代替另一波人,就像陛下继承皇位,人不都是这样。”
唐隆基默不作声,慧明大师用低落的语气说着:“我和陈浮生相识多年,很了解他,他是个老顽固,就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为了他所相信真理,他可以付出一切,也正因为他性格如此,他才成了最重要的那颗棋子,皆是因果。”
唐隆基想要说什么,被慧明大师打断道:“修佛之人不在乎名利,但我也不想陛下认为我是那薄情寡义之辈。对我来说,陈浮生很重要,我想,对那个孩子来说也一样。”
“那个孩子?”唐隆基疑惑。
慧明大师解释道:“那孩子叫李太安,是陈浮生唯一的后辈,以后陛下可能会见到他。其实能活到我这个年纪的人很少,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只有修为越高活的才更长。所以在活过的时间里,我见过很多人,也认识过很多人,但却从未有人像陈浮生一样,有信仰,有勇气又有决心,就算对方是洛无极,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去劈上一剑,哪怕最后身死道消,哪怕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
虽然没吃上定心丸,但是结果都在唐隆基预料之中,得到了答案,唐隆基匆忙返回宫中继续批阅奏折处理国事。
看到皇上离开护国寺,慧明大师的大弟子吴救急匆匆的走入房间,手里拿着一封信,迫不及待的交给师傅过目。
吴救说道:“师傅,刚收到的信,是定北城佛寺的主持寄来的,他说庙里的和尚在定北城见到过陈真人,据说陈真人身边还有一位青年,应该就是李太安。”
慧明大师看过一遍信后便随手烧掉了。
吴救问道:“要不要我去把您快破境的消息告诉给陈真人?”
慧明大师摇头说道:“不用,陈施主没回长安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就可以了。”
“吴救啊,信佛的人要有耐心。”慧明大师说道。
吴救解释道:“师傅,道理弟子明白,可我还是担心您。”
慧明大师微笑道:“一切都是因果。”
看着吴救担忧的表情,慧明大师安慰道:“放心吧,会好的。”
吴救心想,是啊,会好的。
长安的冬天很短,短却不影响它的寒冷,寒风刺骨,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现在,一点都没变。
一群和尚顶着寒风在长安的街上布施,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拿的出手,和尚们起早蒸的馒头,一些军机院准备丢掉的棉衣棉被,被慧明大师化缘回来后洗干净又缝缝补补,看起来也像是那么回事,事实上护国寺除了大门值点钱之外,整个寺庙里就剩下一堆穷和尚。
长安的乞丐喜欢聚堆,可能无依无靠的人都喜欢聚在一起,温暖彼此。护国寺的和尚们就像冬天最温暖的阳光一样来到这群乞丐面前,分发馒头和棉衣棉被,和往常一样,布施的物资被哄抢,光从抢馒头的力气上来看,这群人完全不像饿了几顿的乞丐,反倒比冬天在长安城街上巡逻的卫兵更有活力。
有个男孩在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在抢馒头的人群旁边,很显眼。男孩吸引了慧明大师的注意力,拿着四个馒头两件棉衣,慧明大师向男孩走去。
四目相对,谁也都说话,慧明大师把棉衣递给男孩,男孩怯生生的接过棉衣,没有急着穿到身上,而是先拿起一件棉衣盖在躺在他身后地上的老人,似乎觉得这样也不够温暖,还不够抵御冬天的寒风,于是男孩又拿起另一件棉衣盖在他的腿上。
慧明大师叹了一口气。
热乎乎的白馒头递到男孩面前,男孩咽了咽口水,说了声谢谢,只拿了其中两个馒头,没有着急吃,而是转身把馒头送到那个老人嘴边。
老人没有张嘴,也没有了呼吸。
慧明大师不忍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自语道:“阿弥陀佛,我还以为我已经见惯了世间苦难……”
慧明大师把棉衣披在男孩身上轻声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男孩虚弱的回道:“他是我祖父。”
慧明大师把馒头塞到男孩手中让他先吃,慧明大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轻声说道:“祖父已经往生极乐。”
男孩啃着馒头,睁着充满疑惑的大眼睛看着慧明大师。这让慧明大师更加心疼,于是轻声解释道:“祖父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是极乐世界,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再回来,也可能不会回来了。”
男孩眼神有些落寞,小声问道:“极乐世界是不是没有长安这么冷。”
慧明大师看着小男孩,点了点头。
男孩眼圈里有泪水在打转,却又倔强的忍住不哭,用冻的发紫的小手抹了抹眼睛,死死的攥着吃剩的半个馒头,声音哽咽的问道:“极乐世界是不是有吃不完的馒头。”
慧明大师点了点头,忍不住把男孩抱在怀里,用身上的袈裟裹住他,想要给他一些温暖。
男孩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慧明大师抱着男孩,温柔的说道:“皆是缘分,跟我走吧。”
男孩还在啜泣,慧明大师紧紧的抱着男孩,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会好的。”
以后护国寺就是你的家。
以后你就是护国寺的小和尚了。
护国寺很暖和,每天都有热气腾腾的白馒头,还有翠绿的青菜。
做我弟子很辛苦的,要修行,要听话,可能你现在还不懂,做我的弟子要承受很多。
那……你叫什么名字?没名字啊,也不知道姓什么?那你就叫吴救吧,救苦救难的救,救死扶伤的救,救民济世的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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