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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深秋(一)


地面的青石板早已被千百年来来往往无数次的车水马龙打磨的光可鉴人,温柔的月光印在上面,折射出犹如水镜般的光泽。

        青石板路两侧的房屋中,一丝烛火也无,黑黢黢的。

        若无头顶的月亮照明,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元念初一行四人中,只有言嘉赐受伤最轻,是以他行在首位开路,其次是李正信,他行在其后。

        而谢悌和元念初最惨。一个剑修,虽然皮糙肉厚,但折了肩膀、挨了三道九天玄雷,再强悍的肉身也得败下阵来;一个法修,虽然只挨了一道九天玄雷,但皮娇肉嫩的,也说不上轻松。让二人服下疗伤的丹药,言嘉赐又分别将他二人体内的灵气细细梳理了一番,才好歹能拼着一口气强撑着没有倒下。

        尤其是元念初,只觉得浑身像是被车轱辘来来回回碾过了无数次,骨头缝里都是痛,现在别说御剑飞行了,她是连一步路都不想走。

        于是乎,现下的情形便是元念初蹭了言嘉赐的剑飞着,而李正信唤出了飞行法器,载着谢悌。

        四人慢悠悠的朝客栈行去。

        一行四人,本是阆山剑宗与天星派最最出类拔萃的弟子,意气风发的出门,回来时却重伤两人,轻伤一人。

        而且一想到等下还要回去面对一众师弟师妹们,李正信不由的就哀声怨气:“这下子惨了惨了,我们把小师妹一个人扔回客栈——她还是被绑着让元师妹的剑扔回去的,肯定被好多人看见了。小师妹最爱面子,这下子面子里子全丢光了,肯定是要发天大的火。现在又看我们带着战利品回去,绝对就像是吃了炮仗一样,我实在担心她会对我这个师兄干些什么目无尊长的惨烈之事啊……”

        谢悌盘腿坐在李正信的飞行法器中,他背后的伤口极似鞭痕,有近十之数,殷红的伤口纵横交错,十分可怖,不过幸好堪堪止住了血,他现下的精神才好了些许。李正信见他衣裳破破烂烂的已然不能再穿,便从自家的储物袋中翻出来一件新的法袍给他披上,现在谢悌除了面色太过苍白之外,倒也看不出旁的来。

        听见李正信这抱怨,他竟然也有了心思取笑:“听师兄这个口气,师兄你莫不是真的打不过小师妹不成?”

        李正信一噎,大师兄的尊严可不能丢,强撑道:“我不过是看她年纪小,小丫头片子打不过我,肯定要哭哭闹闹,烦人的紧,让着她罢了。”

        谢悌也不反驳,只微微一笑道:“那等下见着小师妹,我一定将师兄的话原原本本的传达给她。”

        李正信噎的更厉害了。

        他从前总觉得谢悌这个师弟吧,平日里老是一副温润如玉、文质彬彬的大家公子做派,对人向来是笑脸相迎,从未见他与谁红过脸。然而这样的人看似完美至极,若是让他来说吧,那就是两个字,虚伪。

        试问,世上真能有毫无缺点的人吗?李正信深表怀疑,他老觉得谢悌就好像藏在一层薄纱后,一直不肯用真面目示人。

        倒并非说这样的谢悌不好,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为人处事之道,李正信只是总觉得这样的谢悌不好亲近。

        然而今日经此一役,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谢悌竟然也能和他开起了玩笑,那高高在上的疏离感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看来师弟也并非他素日里所想的那样。也许是他以前对师弟还不够关心,所以师弟和他的相处才会有一些距离。

        想到此处,李正信不由得有些自责。在天星派这一辈的内门弟子中,谢师弟实在是优秀太过,犹如凤毛麟角般,鹤立鸡群,导致其余的弟子心中对谢悌或嫉妒或畏惧或敬仰,各色的心情都有,唯独能够将谢悌当作普普通通朋友的人,一个都没有,更别提谁能和他说说真心话了。

        想到此处,李正信咳嗽一声,道:“师弟莫不是以为自己能逃的掉吗?此次回山之后,让小师妹也给你好好上一课,让你见识见识这丫头的脾气到底有多暴躁。师弟可别忘了,你可也是扔下了她,自己溜进了王府。”

        李正信微微一愣,嘴角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伸手将身上的衣袍又拢紧了些,并没有答话。

        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夜中本就寂静,现在更是半点声响也无,分明最大的隐忧已经除去,可元念初内心仍旧不安。

        元念初站在言嘉赐背后,她的身高只堪堪到言嘉赐的肩膀处,整个人都被言嘉赐遮挡的牢牢的。

        寒凉夜风已被施法挡了去,她却仍觉得背心发冷,还老是心神不宁的,不由得踮起了脚尖、稍稍前倾,靠近了言嘉赐的耳边打趣:“师弟啊师弟,你动作不如再慢一点,这样就能省下救你师姐我的丹药和灵力了。”

        言嘉赐眼风扫过那只搭在自己右肩的手,那手指甲打磨的十分圆润光滑,甚至透出一点点的粉红,他收回视线,只专心御剑,一点儿也不受这话的激将,云淡风轻的道:“哦?是吗?”

        这闻风不动的死样子,元念初气结,手肘一抬,立马往言嘉赐腰间轻轻一戳,那本来稳稳当当的剑立马走成了歪七竖八蛇形。

        元念初身子一个趔趄,急忙死死攥紧了言嘉赐的腰带——嘿嘿嘿,一切皆如她所料,她早知道言嘉赐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的腰可是敏感的不行,就算是再轻的碰触,反应也会极大。

        她一击得手,不由得哈哈大笑。

        言嘉赐两只耳朵都肉眼可见的都变得红通通的,尤其是耳垂,红的几乎透明,像是山林里的小野果,一双桃花眼好像沁了水,此刻湿漉漉的、又带着怒气的望着元年初。

        元念初顿时乐的不行。

        言嘉赐狠狠的几个深呼吸,将浊气吐出,他一边努力平复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一边牢牢捉住元念初的手,眼角略略向右侧扫了一眼,这才又看向元念初,低斥道:“元念初,你又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碰我的腰!”

        元念初才不管他此刻的疾风骤雨呢,横竖自己现在受了重伤,纵使言嘉赐再生气,他又能拿自己如何呢?

        而且言嘉赐说归说,也并没将自己的手甩开了去。

        她心里痒痒的,想再看言嘉赐恼羞成怒的模样,便又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元念初的手掌虽被言嘉赐抓住,可手指还是自由的,她便耐心等待着——她可是极有经验的,言嘉赐刚刚才被戳了腰间软肉,整个腰部的肌肉就会绷的硬邦邦的,此时立马再戳就毫无作用了,一定要等到他放松戒备了之后,才能事半功倍。

        手指蠢蠢欲动,以待最佳时机。

        此时此刻,元念初的右手被言嘉赐按压着,掌心环着言嘉赐的侧腰,感受到言嘉赐腰间的肌肉似乎终于慢慢软化下来,她暗道一声:机会来了!

        五指一动,就要当场再行不轨之事。

        没料到言嘉赐突然松开她的手掌,元念初一惊,还以为言嘉赐当场就要不管不顾的收拾自己,急忙想撤身后退,没想到他却又立刻捉紧了自己的手腕,猛地超前一拉。

        元念初只觉那力道来的甚重甚剧,一时间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扑了去,鼻子狠狠的撞在了言嘉赐后背。

        元念初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才终于消停了,本该是她作乱理亏,她内心却不忿,唉唉痛叫着要强词夺理:“言嘉赐你和我的鼻子有仇是不是!每次都让我鼻子遭殃!”

        她又想将手抽回来,却没料到被言嘉赐捏的紧紧的,怎么抽都动不了,不由得生气道:“你干嘛啊?快撒开手,我的手都要被你捏断了!要是真捏断了小心我告诉师尊!让你给我打扫一年的屋子!”

        言嘉赐感受到身侧那愈发有存在感的视线,却假装不知,他手上略略卸了劲,却仍旧握了元念初的手不放开,面上仍是一片羞恼:“我可不不敢松开,若是松开了,你再摸我腰可怎么说?”

        ……摸

        ……这怎么听起来自己像是在调戏黄花大闺女似的?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元念初可没有多想,只耍赖道:“我可是受了重伤,重伤你明白吗?三道九天玄雷,整整三道,换成谁都受不了好不好?这样你都还不让着我,不过是摸……呸,戳一下你的腰而已,还能伤到哪里去不成?”

        不说这还好,这话一出,元念初眼见着言嘉赐那粉艳艳好似桃花一般的颜色如潮水般从耳垂上退了去,换上了一脸的铁青。

        ……瞧瞧她家师弟这变色龙一样的本领。

        “你也知道九天玄雷不是常人能受的?那你还敢用肉身硬抗?”

        此话一出,元念初顿时没了方才那得意洋洋的底气,嗫嚅片刻,才解释道:“……我那不是事急从权嘛,打不过宋尹,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而且如果不是我灵机一动下想出这个点子,等师弟你赶过来的时候,说不定看到就是我的尸……”

        ……体字没能说的出来,因为言嘉赐的脸色已然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桃花眸盛满了怒火,脸颊边的肌肉绷的极紧。

        元念初怂了。

        她绞尽脑汁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远远的看见了客栈的影子,不由得欢呼,立刻转移话题:“师弟你快看,客栈到了!”

        她心头一松,只觉得这漫长又艰辛的一夜终于要过完了,只要回到客栈,她定要好好的睡上个三天三夜!谁都不能叫她!

        元念初正要高声欢呼,却没想言嘉赐突然做了一个让大家停下的手势。

        李正信也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止住了飞行法器。

        言嘉赐环视一圈,细细打量了客栈一番,只见那客栈的屋檐垂拱竟已然虚化了有一两分,再仔细一看,不仅仅是客栈,这整个城镇都好似流沙一般,开始渐渐消失了。

        李正信静静等了片刻,神情肃穆道:“云水秘境没了主人的灵力支撑,已经开始坍塌了,我们必须要尽快出去,否则的话……”

        言嘉赐接道:“我们就会随秘境一起消失掉。”

        二人商量要尽快出秘境,言嘉赐背在身后的手却做了一个手势,让大家警戒后退。

        “——既然来了,又何必走呢?”

        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突然自黑暗中现身,似曾相识的阴暗腐烂气息铺天盖地而来,那人如鹰鹫般干枯的手只剩下了一只,依旧露在斗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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