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棋子与弃子

宋义勇一击得手，顺势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趴在门口向村尾望去。还好，小院里的变故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快，根本没引起什么动静。

    他暗松口气，扭头冲仍在发呆的鹰卫士兵低吼道“还愣着作甚？快给老子松绑！”

    众鹰卫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各寻办法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几个手脚麻利的上前扶起宋义勇，七手八脚的替他松绑，一个鹰卫不无庆幸的说道“不知哪位弟兄有先见之明下了毒，不然咱们要想脱身……”

    话未说完，后脑便挨了一巴掌，宋义勇狠狠将绳子摔在地上，破口骂道“你傻啊，这毒酒他娘的本来是让咱们喝的！”

    夜如迷雾，除了眼前火光所及的范围，天地间仿佛无穷无尽的混沌。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再讲下去的必要了。不知何时，游龙门下已和豹鹰二卫的士兵混在了一起，静静地聚在宋义勇和卫无涯二人身后。

    他们听得非常仔细，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哪怕是一个感叹的词语，都被他们深深地烙在了心底。

    “原来竟然是这样……”随着卫无涯的一声长叹，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叹息着。

    一边是嘉王指使豹卫在酒中下毒，几乎令曾经生死与共的鹰卫死得不明不白。另一边则是青年人指使大队黑衣人故意拖延救援时间，致使游龙门弟子平白遭受巨大损失。

    从宋义勇的回忆之中，在场的所有人彻底明白了始末原由，以及其中的诸般算计与阴谋。

    火势凶猛，火场周围的温度不断攀升，卫无涯却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寒，这种冰寒来自他的内心，不仅他紧握的双手，甚至连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失落、愤怒、仇恨、迷茫，轮番冲击着他的心底，既是为了宋义勇与众鹰卫的九死一生，也是为了自己门下弟子的无端伤亡。

    许久，他颓然而叹，苦涩道“看来，你我皆成了他人的弃子。”

    “弃子……棋子……弃子……的确非常符合咱们当前的处境啊。”宋义勇反复念叨着，忽然他冷哼一声，恨恨道“不知卫掌门效忠于何人？将来若有机会，兄弟定会帮你寻他讨个公道。”

    “过眼云烟，不提也罢，虽然这次乃小人从中作祟，与主公无干，但足以证明主公识人不明、用人不清。今生今世，老夫是不愿再见到他了。”卫无涯怅然看向火场。

    他目光及处，是一具被烈火侵蚀的尸体。那张面孔极为年轻，也极为熟悉，然而此刻却正在急速干瘪，变得开始陌生起来。

    这次跟随他一同前来的弟子不下五十人，如今几乎损失殆尽，那些死难的弟子与其说战死沙场，倒不如说全死在自己人的私心之下，这口气，让他如何能咽得下？

    “你们等着吧，老夫今日之殇定要加倍讨回来！不报此仇，老夫誓不为人！”卫无涯在心底暗暗发下毒誓，冲宋义勇抱拳道“方才将军曾说要投奔皇后娘娘，老夫敢问将军可有什么打算？”

    “自然回返京城，继续做我的鹰卫都虞侯。”宋义勇深吸口气，回礼道，“卫掌门若不嫌弃，在下可为你从鹰卫中谋个差事，毕竟贵派在鹰卫供职者颇多。”

    “将军好意，老夫心领了，老夫若是看重名利之人，当初便会亲自加入鹰卫，而非……”卫无涯话到一半，忽见宋义勇面露不悦，忙改口道，“将军的打算，难道仅此而已吗？”

    “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名利双收亦无不可啊！”宋义勇知道卫无涯只是无心之言，并不放在心上，笑了笑道，“如今皇后娘娘大权在握，京师五卫尽归其手，你我回归鹰卫才是效命于皇后娘娘的正途啊。”

    他怕卫无涯听不明白，深吸口气又道“如今国祚不稳，各方势力都在觊觎皇位，明里暗里早已斗的你死我活。在这几道洪流交错的冲击之中，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我等若不想被绞得粉身碎骨，只能找一棵大树栖身。”

    “这些老夫自然清楚，”卫无涯点点头，又摇着头道，“老夫只是想提醒将军，此时此刻，此种形势之下，将军万不可擅自返回京城！”

    “为何？”宋义勇不解道，“当下皇后娘娘一族的势力最大，除了她，还能依附于何人？”

    “老夫亦赞成归顺李后，”卫无涯忙道，“但不能直接回京。”

    “不回京城，我们如何向皇后娘娘表明心迹。”宋义勇更加迷惑了。

    卫无涯轻咳一声，面色凝重道“将军此番公开襄助嘉王逃出京城，早已彻底激怒了皇后娘娘，倘若冒然回京，不仅难以得到重用，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乃鹰卫都虞侯，堂堂五品将军，纵然皇后娘娘权势熏天，也不能擅杀朝廷命官！”宋义勇脸色一变，大声道，“更何况我已决定效忠于她，杀了我，岂不让天下之士心寒？我想皇后娘娘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的。”

    “将军难道忘了徐寿是怎么死的？”卫无涯提醒道，“那可是临安水师将军啊，只不过当初没抓到一个小小的韩侂胄，便被皇后娘娘关入了死牢。如今呢？韩侂胄仗着太皇太后侄亲，仍在京城逍遥快活，而徐寿早已满门抄斩，死无全尸！”

    他顿了顿，又道“恕老夫直言，将军如今在皇后娘娘眼里，还算不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杀了你也不会影响天下士子的人心归向。而且，这次嘉王出逃闹得人心惶惶，为了大局着想，皇后娘娘说不定让你做替罪羊，然后昭告天下，说你杀了嘉王！将军请想，哪一种结果最有可能发生呢？”

    宋义勇嘴里忽然感觉有些发苦，他咂咂嘴道“何止皇后娘娘，就连赵扩落魄到如此程度，在他眼里，在下亦形同敝履，说抛便抛、说弃便弃。”

    “所以说……”卫无涯略作沉吟道，“我等若想投效皇后娘娘，得偿所愿，必须先立有大功，再寻一个妥当之人保荐，方能令皇后娘娘对咱们刮目相看。”

    “大功？”宋义勇烦躁地挥舞了下拳头，急道，“你我已至这般境地，全身尚且不易，能有何大功可立？”

    “将军稍安勿躁，咱们失之嘉王，得之亦需要嘉王。”卫无涯冷冷笑道，“江州知府李良军乃皇后娘娘族人，前些日子已得密旨率水师封锁了长江。你我既然知晓嘉王逃去庐江城，何不直奔江州，向李良军陈明详情，然后借一军攻之，生擒嘉王献给皇后？”

    闻言，宋义勇大喜过望，连呼妙计，同卫无涯各自召集部从离开了小山村。

    夜更深了，月滑过中天，慢慢滑进了云后。

    风更疾了，艳红的火苗在狂风中躁动，迅速吞噬着所剩无几的残木与尸骸。火场周围充满了灼热的气浪，气浪回旋，又催动着火苗向附近漫延。

    很快，一棵距离最近的松树被引燃了，接着，又有第二棵、第三棵……

    烈焰像一条有了生命的火龙，利用大树一点点接近村子，最后，火龙成功地将所有房屋化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村子消失了，用它最后的光芒照亮了夜空，绚丽璀璨！

    宋义勇和卫无涯并肩站在山脚下，欣赏着这一残酷却又极美的盛景，在他俩心中，也有一团焚天大火，那是复仇的大火，同样可以烧尽世间的一切，甚至包括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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