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是云：那你不觉得，每天都不知道和我说些什么，或者聊些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时间久了会很无聊么？

        易和：那我的宝贝不会说，我这张嘴能说会道呀，我自己说，怎么会无聊呢？

        是云：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笑？

        易和：我现实中也不笑，就是个面瘫。你的笑点好低啊，随便说点什么都能逗到你。

        是云：只是听你说话，我就很开心啊。

        易和：我的眼泪，你的战利品，收下吧。

        是云：少来。

        公众号里，退休教师考研，六点半起来学习，退休夫妇睡得早，三点起来包包子，就是闲不下，睡不住，生活充满了动力。

        而是云……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每天都要睡十个小时左右的觉，不然总睡不醒。睡醒了也觉得困，吃点东西就还想再睡一会儿。若是从早到晚学习了，都会充满不安全感，怕学的内容不考，那是白白忙活了。不学又怕考不过，于是硬着头皮学。想要去远方，尽情地写文，但她确实没有这种财力，她也没有再能选择任性一次的勇气。

        她必须要开始过一种实实在在、按部就班的生活了。每天有固定的上班时间，有固定的下班时间，有固定的任务，每个月有固定的工资。至于能不能有什么新奇的发现，至于生活里能不能透进一些新鲜的空气，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无法选择不顾一切去远方，她心中总有千怕万怕。在一个小小的地方待久了，就不会想着去更远更大的地方了，也不会有什么更多的追求。总是怕这怕那，新的目标还没有达成，却始终在怀疑这目标是否真的是她想要的目标。要一辈子当老师吗？初中老师，或者小学老师，只要有职位，只要她考上，她就去。要一辈子住在一个城市吗？她曾经想过，去到世界的很多地方，后来发现，世界广阔，而她，渺小得连路费都凑不齐。

        恋爱能让死水般的生活里透进一点新鲜空气吗？没有，反而是爱欲缠身，头痛欲裂，真心或假意，似总都有什么无法得到的东西。她像是沉在黑暗的海底，曾经有一只会发光的鱼绕着她旋转、跳跃，试图取乐，后来那鱼游远了，光线便越来越暗，她想要追上那光亮，可无论她怎么游，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冷寂，深海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这种死寂的生活啊。原本她就沉在这深海里，为何心还会感到孤寂？她不懂为何。

        楼下的电视音量已调到最大，像个音波怪物，快要把这墙壁穿透，直冲破她的耳膜，在她的脑子里打转。这声音像一只“嗡嗡”不停的大头苍蝇，烦得要命。已经是第九十八次这般了吧，楼下的白胡子老头子无事可做，几乎从白天到晚上的所有时间，都用来看电视。能不出门祸害别人，也是一种自我要求。

        这是一个安置小区，小区里有不计其数的老年人，他们成群结队地坐在楼南晒太阳。也有一些休息时间较多上班时间较少的大叔，聚在一起打扑克牌。有阳光的楼栋旁，绿化区的大树下，随处可见一堆又一堆的人。一开始她为他们的无所事事而感到悲哀，人总是可以找点事做的。后来她便将这种现象习以为常，人可以很懒惰，不做事，忍受穷困。他们忍受了大半辈子，也许，不做事他们就觉得幸福。她难以理解这种作为，可她正渐渐被同化，她没有上天入地、改变世界的精神气儿了。

        楼下的电视声吵得她烦躁不安，已经报警十次了，直到后来她开始躺平，放弃说服，不停地忍耐。若是吵，她便停止工作，不再写文。

        是云的生活呢？日日如此，叫人困倦。

        这种死水般的沉寂，无力改变的沉默，才是生活本身要比文学残酷的另一种残酷。

        至少她还，能表达。

        以前和易和的相处中，几乎有一段时间里，是云觉得他自负自卑，还有莫名严重的疑心病。一次又一次，她几乎不想忍受他身上的这种缺点。但她又被他的优点迷得神魂颠倒，不想离开。

        最近，易和好像改变了很多。在他最严重地一次闹着要分手之后，要去找前女友，那一瞬她陷入了绝望，胸口沉闷得紧，心好像也不跳了，她同意了。

        那之后，好久了，易和再没有闹过。若是对她有什么不满，或者自己说了什么负气的话她一时失落，用不了十分钟，他一定会组织好语言主动道歉以求一种心理宽慰。在他看来，是绝不能负气过夜，这对身体太不好了。

        这才是易和原本的样子么？也许，他第一次联系她是为了渣她，但是后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很多次……在她肚子受凉给正在赌气的他吱声的夜晚，他立马将赌气抛之脑后了，问她还疼不疼，把被子盖好，自己揉揉肚子。那以后，她真想每天都生病，这样她的宝贝每天都会对她温柔体贴又关怀。在她朦胧睡醒的一个六点半的清晨，阳光灿烂，被褥温热，她觉得那时候她最爱他，于是发了句“爱你”。他回了一长串，“一定要吃早饭，午饭不能吃包子打发了，不够营养。”她说要去姥姥家，他一大早嘱咐她多带点衣服，怕冷了怕没有换的，一定要把带的东西都检查好，带齐全了，附带了一个亲亲。她前一天说下午五点车就到了，他第二天跟定了闹钟似的，一到五点就问她，安全到了没，晕没晕车，感觉怎么样？

        一对一打游戏的时候他总是放水，一边哀嚎要死了，叫她别追着他打，没有游戏体验了，一边跟个机器人似的反复跑来给她送。还以为他故意选不会操作的英雄，或者本来菜。直到后来他打野拿了全队最高分。她，“你这实力怎么忽高忽低啊？”

        那些时刻里，她都觉得，他的“爱你”不是说说而已，是用了真心的。

        有时候她问他，他闹分手时是不是想渣她？他支支吾吾解释，在他停顿的那几秒里，她开始知道，他真实对她的态度，还怪可爱的。

        怪不得那时候他说，他不说了，怕她抵抗不住，等考完试再说。还以为他说大话，以为他虚张声势，后来才知，会说情话也得有硬实力。

        什么是爱呢？难道对他有爱欲就不是爱吗？但是仅仅有爱欲，一定不是爱。2022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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