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熊
仲夏过去，不知不觉间，秋色已染满森林和原野。
入秋后，部落里便为过冬忙碌起来了。女人们在忙着缝制过冬的皮衣，加厚帐篷，男人们外出捕猎的次数更加频繁。
凯和唐诚自然也没闲着，两人总是形影不离，他们在林间捕猎，在原野上驰骋，在如镜的湖边捕鱼，部落里的人都笑称凯多了个小跟班。
唐诚学得也很快，他现在已经能单独追踪到猎物，也知道该用什么鱼饵捕到想要鱼，每次回营地两人都能满载而归。
清晨唐诚走出帐篷时，雾色弥漫，大地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打了个寒颤。
唐诚往马厩走去，准备帮忙清扫马厩顺便在和凯出发之前喂好马，他们今天的目标是猎头鹿，营地里需要更多过冬的帽子。
马厩里很安静，偶有马的响鼻声，唐诚正喂着凯的那匹黑白斑纹的狐步马，他很享受这样宁静的清晨。
马厩的门被人推开，发出咯吱声，唐诚循声看去，夏安裹着一袭红绿相间的长披肩走了进来。
“诚！早上好呀！”
“早，夏安。”唐诚停下手中的活，“红云刚喂好，要我帮你牵出来吗？”
红云是夏安的马，一匹萨福克马，有着一身漂亮的红色皮毛。
“我不出去，我是来给你送衣服的。”夏安说着走上前半蹲下来，将手中的一件衣服披在了唐诚的身上。
“天冷了，这是用今年的新牛皮为你缝制的，穿好试试看。”
唐诚将胳膊伸进袖管里，拉了拉前襟。
衣服的大小正合适，新衣散发着淡淡的皮脂味，褐红色的衣料上绣着印第安特有的纹饰。
“谢谢。”
“是我应该谢你。”
“为什么？”
夏安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看着空气里的某处，似是陷入了回忆，温和的笑意里也染上了些伤感。
“你知道，自从我们母亲去世后，很多东西都变了查丹开始酗酒，父亲有他做为酋长的职责，我也不得不接手起母亲在部落里的活计凯很孤单，谢谢你陪他。”
唐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想说不用谢，也想安慰夏安，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摸到了一个糖，那是约翰昨天给他的。
唐诚将糖拿出来递给了夏安。
夏安笑着接过糖，“谢谢，我走啦。”她起身轻快地离开了马厩，边走边打开糖纸将糖果扔进了嘴里。
马厩里又安静了下来，唐诚喂着马，心里有了一种渐渐被填满的温暖的感觉，他忽然觉得对于凯来说，或许自己不仅仅是个小跟班，毕竟自己现在已经学会了很多本领，可以帮凯打猎，捕鱼，也可以帮他喂马，打扫帐篷，现在还能陪伴他，让他不孤单，或许那个年长自己四岁，总是走在身前让他跟好的少年，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依赖吧。
唐诚从马厩里出来时候正看到凯背着弓箭走来，他快步迎了上去。
“凯。\"
凯一眼便注意到了唐诚的新衣，他绕着唐诚仔细打量了一圈，眼中满是看到什么新鲜事物的喜悦。
“真好，越来越像我们部落的人了。夏安给你的？“
唐诚点了点头。
凯走进马厩将马牵了出来。
“今天雾大地滑，你单独骑马不安全，我带你吧。”
唐诚心里有些不情愿，在凯眼里自己总是个需要格外照顾的小孩子，不过犹豫之下还是乖乖爬上了马。
等凯也骑上马，唐诚感觉到身后胸膛的温度，心里那点不悦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夏安姐的手艺比部落里其他人都好，你很幸运能穿上她做的衣服。”
“嗯。”唐诚低头看了眼胸襟上复杂的纹路。
凯看着唐诚的头顶，心里又有了想要逗逗他的心思。
“我那有一件她专门为我缝制的猎服，穿上就和猎鹰一样，可比你这件威风十倍。”
“没见你穿过。”
“我可不像你一样喜欢炫耀。”凯笑道。
“我没有喜欢炫耀。“
“你刚刚朝我跑过来时候就像一只炫耀羽毛的小火鸡。“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两人骑着马逐渐消失在浓厚的白雾里。
他们来到之前布置好的陷阱处，但陷阱里是空的。
两人都有点失望。
“去下一处吗？”唐诚问道。
“等等。”凯说着蹲下身来，指着一处道，“这里有血。”
唐诚顺着凯的指示看去，只见陷阱周围的植被上沾着未干的血迹，而这血迹并不只这一处，滴滴点点延绵至远处。
他们欣喜地交换了下眼神，便沿着血迹追寻而去。
血迹一直延续到一处山洞。
他们没有追到期望中的猎物，却在洞口遇到了一名受伤的白人。
白人一身牛仔的打扮，左手按在小腿的伤口处。他虚弱地背靠在岩壁上，意识还算清醒。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来了。”
“你是谁？怎么了？”凯警惕地问道。
“我是汉森·豪斯，是附近伐木场的保安，我被劫匪打伤了。”他示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能给我点水吗？“
凯犹豫了下还是将水袋递给了他。
汉森一口气便将水袋的水一饮而尽。
“谢谢！谢谢你们。可以，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我的马被吓跑了，我没法离开这，可以帮我找回来吗？应该就在这附近。”
凯并不想帮一名白人，他将水袋拿了回来，转身便走了。
“求求你们了！我是个好人，我从来没伤害过印第安人！我发誓！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我会死的！”
汉森狼狈地哭求着。
凯脚步顿了顿，双手在身侧捏了捏拳，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帮这个白人一把。
“你的马什么样的？”
“谢谢！谢谢！”男人看到凯和唐诚回来喜极而泣，“白色的毛，黑色的马鞍，应该就在这附近，太感谢你们了！”
地面上的霜还未化去，动物很容易留下痕迹，凯和唐诚没费多少功夫便牵着汉森的马回来了。
“感谢上帝！你们真是上帝派来的使者！”
“我可不认识你们的上帝。”凯冷冷道。
汉森干笑了两声，他拉着马镫站起身来，从马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把左轮手木仓。
凯登时警惕地将唐诚拉到身后，将弓拉满。
“等等，等等！我不会伤害你们。”汉森将手木仓递给他们，“这是给你们的，做为谢礼。”
凯犹豫了下，小心而警惕地接过了手木仓，放进了随身的皮袋里。
汉森吃力地爬上马背，向他们抬了抬帽子表示告别便朝洞外离去，而那白色阿拉伯马走出洞口没几步，忽然就惊惧地撂起了蹄子，将刚爬上马没多久的汉森甩下，扬长而去。
汉森吃痛地扶着脑门翻过身，头顶处忽然传来一声野兽振聋发聩的咆哮声，未等汉森看清是什么，便被一个巨大的力量砸碎了半个脑袋。
一只棕熊从洞顶跳了下来，只瞬间便结果了汉森的性命，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任何惨叫或呼救声。
这只棕熊可以算是凯见过体型最大的熊，它站起身来便能将整个洞口堵住，前肢落地的瞬间，地面都几乎跟着动摇，身上厚实的彪肉也跟着颤抖。
棕熊的眼上有道明显的疤痕，似乎视力不好，它边嗅着周围的空气边慢慢向山洞内逼进。
凯面对他，将唐诚护在身后，一点点向山洞深处退去。
洞内光线很差，凯摸着岩壁找到了一处狭长的缝隙，他让唐诚先躲了进去，自己跟着躲了进来。
缝隙很狭小，唐诚只能紧紧地躲在凯的怀里。
黑暗中传来棕熊的脚步声和粗重的鼻息声，两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棕熊发出了一声咆哮，咆哮声近在咫尺，这个山洞实在不算大，棕熊很快便发现了躲在缝隙中的两人！
随着凯的一声惨叫，棕熊一掌便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三道血痕！原来因为缝隙狭小，并不足够完全躲下两个人，凯的背部并没能完全藏进缝隙内。
唐诚能感觉一个巨大的力量正将凯往外拉，而凯的手紧紧抓着岩壁不愿放弃，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流下。
唐诚惊惧地叫着凯的名字，一把抱住他对抗着外面野兽的力量。
缝隙外棕熊的咆哮声越发狂暴，就在凯的身体又被拖出去半截时，有个坚硬的物什硌过了唐诚的手指尖——是汉森给他们的左轮手木仓！
唐诚急忙从凯的包内摸出了那把木仓，好在约翰斯顿家的安娜夫人曾教过他怎么用木仓，唐诚对准黑暗中猩红的血眼便扣动了扳机，他疯狂地打掉了膛内所有的子弹，伴随着木仓声的还有棕熊凄厉的嚎叫。
没多久洞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而凯已经失去了意识，唐诚能感觉凯压在身上的重量，而缝隙狭小，唐诚无法动弹，也使不上力挪动凯的身体，不过好在很快便有部落里的人循着枪声找到了他们。
当离开洞穴的时候，唐诚才在天光下发现凯背上的伤口有多么触目惊心，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滑落。
凯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唐诚寸步不离地守在帐篷内，他从来没如此懊恼厌恨过自己，之前那点自以为是的自我满足竟是如此可笑，倒头来反倒拖累得凯命悬一线。
唐诚越想越懊恼，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双掌内。
“孩子，去休息休息吧。”泰伊安慰地摸了摸唐诚的头。
唐诚抬头看向他，酋长此时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些。
“对不起\"唐诚声音颤抖道。
“这不怪你，孩子，为什么要道歉？”
“是我总是想跟着他去打猎是我拖累了他\"
“诚，这不是你的错。\"一旁的夏安拉过唐诚的手柔声道，“凯对森林很了解，很了解，他带你去的每个地方都不是危险的，那只熊是因为原本的栖息地被新建的伐木场破坏了，它才出没到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我们谁也意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不要怪自己了，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唐诚终于忍不住揉着眼睛哭出了声来。
夏安将他搂进怀里，带出了帐篷。
帐篷外微凉的秋意让唐诚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抱着双膝坐在篝火边，脸上还挂着半干的泪痕。
“约翰，他还能醒来吗？”
坐在一旁的约翰叹了口气道，“他伤口感染了，如果有抗生素的话还有希望，但是镇上的诊所不允许卖抗生素给印第安人。”
唐诚微垂眼眸，抿了抿嘴道，“我想我知道哪里可以弄到抗生素”
唐诚写了封信，将信交给了约翰，信封上写的是安娜·约翰斯顿夫人。
约翰了然，带着信便纵马离开了营地。
第二天，约翰斯顿家的人和另一个留着长辫穿着中式长袍的老人跟着约翰来到了营地。
他们带来了抗生素，也带走了唐诚。
凯醒来已经是一天后了，等能下床走动又过了近半个月。
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他看着徐徐落下的雪花，总觉得和唐诚相处的这个夏天像是一场梦，而转头看见他曾睡过的床，自己亲手给他做的弓，还有写写画画的草稿，仿佛下一刻便又能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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