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平川之事（49）

平川城外，杀声破雷而来，殷弘的鲜血随着雨水流淌，渗入衣袍中，也流入泥土里。几个时辰的两军对垒，双方僵持良久却始终未见胜负。

        马蹄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千秋一的心也越来越冷，被困的时日里，她没有一刻不想念同袍，想念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可眼下，自己只能唤他一声同袍，再也不能亲昵的叫他敬之了。

        婚仪已成，一个人妇的本分，她还是懂的。

        一颗破碎的心，如一面碎了的镜子，是没有办法重圆的。心碎之人，能够做的，除了继续活下去，就是看着挚爱之人，继续活下去。

        “开城门！”

        军令一出，守城的魏兵，便缓缓的打开了城门，率领五千精兵的千秋一，独骑而出，一马当先，在城门刚露了缝隙时，便冲了出去。

        混乱的战场上，亲同袍一眼就看到了红妆而出的千秋一。那一刻，时间随着她面前金色的链条晃动却静止着。大脑一片空白，他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自己正在与敌军作战，更忘了自己手里还握着长矛。

        “杀了秦同袍！”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秦同袍刚回过神来，腹部便中了一枪。刺中他的魏兵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如此轻易的伤了起义军的首领，惊喜之余，还未及欢呼，就被张玄觉一剑封了吼。

        “同袍，你要不要紧！让我看看！”

        拔出长矛，随意的扔在地上，摇了摇头，秦同袍面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看着千秋一穿着嫁衣直奔自己而来，冰凉的心中缓缓的溢出了欢喜之水。

        “玄觉，是小千！我的小千来了……驾！”

        “同袍，你！”

        金帘摇曳，张玄觉看不清千秋一的表情，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她是逃出来的，那身后那些士兵是追杀她的？若是追杀，为何不围攻，仅是跟在身后呢？若不是追杀……

        “花木云呢？糟了！同袍！小心有诈！”

        一门心思都铺在千秋一身上的秦同袍，哪里还听得进张玄觉的话，他策马而出，急速奔向心心念念的人。这一刻，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哪怕是请君入瓮也甘之如饴。

        “小千！”

        千秋一看着直奔自己而来的同袍，他瘦了很多，眼窝凹陷，虽然笑容满面，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视线落在他被划破的铠甲上，还有那正在滴血的腹部，心头一颤，险些从马背上栽下。

        “站住！不要再往前了！”

        单手勒住缰绳，策马的同时，千秋一抽出夜寻，声音中充斥着冷漠，刻意阻止了他的前进。

        “小千，你是逃出来的吗？你好不好！你撩起金帘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秦同袍眼含热泪，情真意切，“我看你的手指细了些，肯定是瘦了。”当视线落在她握着夜寻的手时，痛惜道，“你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我……”

        “站住！不要再过来！”

        握着夜寻的手微微颤抖着，千秋一看着他不顾自己的警告，越来越近的距离使得她连连后退着。可即便如此，夜寻还是抵在了他的胸口。

        “小一，你的手伤的严不严重？能让我看看吗？”

        夜寻的剑刃刺入铠甲，千秋一感觉到了一丝阻力，尚未来得及抽回，握着剑柄的手已经被同袍攥在了手里。

        “你别动，我就看看。”

        秦同袍讨好的对她笑了笑，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扎伤口的棉布，当他看到那被指甲扣坏的伤口时，心疼的红了眼、落下泪来。眼泪落入掌心，千秋一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却紧紧的将那最后的礼物握紧。

        “小千，咱们回家吧。回家去我给你好好包扎。”秦同袍见千秋一不为所动，有些心急，不安的指着身后一直按兵不动的千余士兵，叫道，“杨宇！杨宇呢！我带了十里红妆，小千，我这次不仅是来攻城的，还带来了聘礼、红毯，你要的十里红妆，我带来了！”

        杨宇听到将军的声音，连忙带着身后的士兵火速前进。这是一群没有骑马、没有佩剑的士兵，他们在战友的掩护下，百余士兵扛着红毯，一点点的朝着秦同袍的方向铺放，后面的士兵则踩在红毯两边，担着一箱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魏兵没有见过这样打仗的，本以为其中有诈，正准备绞杀的时候，城墙上放却升起一枚蓝色的烟花，勒令他们停止战斗。

        所有的士兵都遵从命令为这群前来求亲的仪仗队让路，魏兵整齐有序的退回两旁，起义军也收起了武器，安静的站在原地。

        浠沥沥的雨水越下越大，千秋一撩起金帘，看着信步而来的求亲队伍，他们各个穿着暗红色衣衫，脚蹬黑色长靴，头上还都系着红色的缎带。放眼望去，随着漫天红毯而来的，最少百余箱聘礼。

        他是把将军府都掏空了吗？

        眼泪随着金帘滑落而串串落下，朦胧的视线中，是同袍温柔的笑容。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可自己却再也不能嫁给他，再也不能成为他的秦夫人。

        命运真是爱捉弄人，将你最爱、最期盼、最珍视的东西，在你最无助、最不能、最痛苦的时候呈现在你面前。就像把你好不容易要结痂的伤口，再一次狠狠挖开，挖的比最开始伤的还要深，一次又一次。这样好还不够，还要在你生死不能的时候，还要可怜兮兮的告诉你，你看，我帮你圆梦了。

        “小千，我来娶你了，虽然这场求亲，迟到了近五年，但我没有食言。十里红妆，那红毯绝对有十里，只多不少！我们从平江城一路来的时候就开始铺设了，平江到平川百余里，我一路铺设，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不信你可以……”

        “够了！够了！够了！”

        理智在他的话语中一片片的被死了粉碎，她很想平静的告诉他一切都晚了，可脱口的还是撕心裂肺的吼叫。千秋一紧紧闭上双眸，不再去看他，因为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临阵脱逃，会害死自己的新婚丈夫。

        “秦同袍，我不是来跟你成亲的。你看到我这一身嫁衣了吗？我刚刚跟木云兄成亲了……”

        “我知道的，喜帖我收到了，但你是被逼的，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是不是，玄觉？你也知道的！”

        张玄觉看着秦同袍痛苦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千秋一被霍刀拿住了什么，但看她决绝的样子，怕是再无回环的余地。

        “同袍，你我做了六年多的战友，我知道你的实力。单凭我自己，绝对打不过你，所以我求你，退兵吧。”眼泪簌簌落下，千秋一强忍着哽咽，乞求道，“算我求你，看在我们曾经出生入死的情分上，放过我和木云兄。他病了，他真的病的很重，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但凡有一丝办法，都不会来为难你的，同袍……”

        滑落下马，噗通一声跪在他的马下，千秋一挪动着双膝，面前的金帘随之晃动着，在火把的映衬下，闪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光芒。

        “秦将军，我求求你，你就当可怜我，退兵吧！求求你，我求求你……”

        额头抵地，一个一个的头磕在地上，珠光宝气的凤冠沉入肮脏的泥土里，大红的嫁衣散落在地，任由越来越大的雨水落在上面。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此刻竟如一把把弯刀，割破心脉、吸血染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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