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平川之事(22)
浠沥沥的小雨似乎于一瞬间转成了瓢泼阵势,没有任何斗笠与雨伞的遮挡,想要在如此环境下睁开眼睛、看清前方崎岖的山路,显得如此艰难。
雨水像得了什么军令一般,顺着头顶,不住的往眼眶里钻。千秋一不论反复擦拭多少次,都无济于事。既然如此,索性就不再理会。朦胧的视线中,她看着洛枚熟悉又陌生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有多熟悉呢?举手投足间,竟与另一个人重叠。
“叠孺!”
千秋一快步走到洛枚的前面,伸开手臂拦住他的步伐,为了使视线更为清晰,她使劲的眨了眨眼睛。仰起头来,视线里是他一闪而过的错愕。
“洛枚,可认识平川城的叠孺?你与叠孺是什么关系?”
提及叠辱,洛枚原本清冷的眼神四处闪躲,并不与千秋一对视,他看着因雨水冲刷而越发泥泞的山路,旁边一块到小腿高度的石头随着闪电的骤亮而折射出一抹光彩。
“他曾经是我师兄。”
“叠孺是在平川城拜师学艺的,你既然是他师弟,也定在平川呆过!难怪我一直觉得你很眼熟,我见过你!”千秋一拉着他的袖子,质问道,“叠孺呢?你为什么离开了孺苑去了朔州?难道单纯是为了自立门户吗?”
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的人果然都是思想单纯的,难怪叠孺那么欣赏她。不过这股子单纯若是用对了地方是娇憨可爱的,可若用错了地方,就会显得那么让人厌恶。
洛枚的脑海里闪过兄长纯粹毫无杂质的笑容,明明自己和他都是家破人亡的牺牲者,都应该一辈子活在水深炼狱之中,为何文不成、武不就的他能得到蔺桡的专宠,而自己却要处处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在戏院那种肮脏的地方讨生活!不公平!不公平!
“是,也不是。”
不温不火的语调中仍旧充斥习以为常的着宽和与温柔,洛枚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他不想让任何人感受到自己对这个世道不公的蔑视,既然改变不了世道,就只能慢慢去适应、去迎合。毕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若是以卵击石,除了死,也得不到什么。名垂青史,那是死后的事,何况,还是一件需要赌的事。
“洛枚,你怎么会知道这座山还有这么一条小路的?”
刚问出来,千秋一就后悔了,既然洛枚曾经在平川城学艺并唱戏,自然是对平川的地形熟悉的,而叠孺说师弟素来喜欢在山上吊嗓子,熟悉山路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叠孺有个喜欢在山里吊嗓子的师弟,你应该知道的。”
洛枚轻轻推开她的手臂,稳健的朝前面继续走。当年之所以喜欢到山里吊嗓子,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从孺苑那个鬼地方逃出去。后来,师兄的嗓子被客人用酒灌坏了之后,自己也是从这条小路逃走的。
“嗯,叠孺是和我说过。叠孺,还好吗?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跟在洛枚的身后,千秋一想起曾经在孺苑挥金如土的纨绔,虽说不上豪横,但也确实是捧客中手笔最大的。当年,自己心思简单,并没有想过要将叠孺赎出来,只觉得他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那自己就成全他。却从没有更深层次的想过,他是否真的享受那样的生活。
“不好。但应该也算解脱了吧。”
“什么叫解脱?”
“就是死了呗。”
洛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再次将千秋一的心推向浪尖,她脑海中闪过叠孺卓越的风姿,还有花木云温暖如花的笑靥。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弟弟小枫苍白的面容,不知道是不是雨水太冷,她竟浑身颤抖个不停,干呕起来。
“戏子天生命贱,比不得你们这些豪门大户的命尊贵。”
清冷的眉眼,洛枚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双唇蠕动着,但看到千秋一落寞的样子,终是没有忍心再出言相讥。
“走吧,眼下追兵应该已经在四处追捕我们了。”
点了点头,千秋一觉得自己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有千斤之重。木讷的看着雨水落地溅起的水花,她忽然想,和着泥的水花,究竟是算泥,还是算水?她不知道,也想不通。不过索性,木云兄是个无所不知的人,他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答案的。这样想着,她便又有了前进的动力。
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隐藏在雨水之中,顺着脸颊滑落。对不起,敬之。我明知道前路遥遥、危机四伏,可我不能不去。我的父母、舅舅和兄长,甚至曾经的婢女君灵,都在别人的手里,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岂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只求你,找不到我,就放弃,千万不要莽撞,更不要为了我乱了天下大局。
此时的平江城内,表面平静无波,实际却因为千秋一与洛枚的消失而乱成了一锅粥。孟洵忍着怒气,在房中不停的跺着步子,他自认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也多少次死里逃生活过来了,可当事情落在自己最中意的两个小辈身上的时候,他还是恨不得摒弃一切战法,粗暴的率兵攻城。
“小洵,喝水。”
秦怀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孟洵看着怀山冷静的神色,知道自己的想法犯了忌讳,接过温热的茶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浅抿了一口便放到案几上。
“秦同袍,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千秋一不止是你未过门的夫人,也是咱们起义军的千秋将军。眼下虽然已经两个时辰过去还没找到她和洛枚,但不难猜测去向。”孟洵平静的坐在椅子上,环视众人,不徐不急道,“眼下咱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将矛头对准平川城。而进攻平川城,也就意味着不得不两线作战。同时,伤亡也肯定是有的,其中最难舍弃的,莫过于张恒、千秋傲及其夫人张氏。虽然,放弃人质是下策中的下策,但为了大局,若真到万不得已的境况,也由不得我们选择。”
“舅舅的意思,是为了城池,摒弃仁义礼智信吗?”秦同袍冷着脸,斜眼昵着他,“敢问舅舅,何为大义?”
“现在最没资格跟我谈仁义礼智信的,就是你!”
秦同袍拒绝换下身上湿透了的衣衫,此刻他坐在圆凳上,微眯着眼不知是因为疲累还是对自己的唾弃。孟洵自然知道他想问、想听的真正是什么,可是面对众多将士,自己先是元帅、元帅之后才是舅舅。自己不能用无辜将士的命去赌一场几无胜算的局。哪怕赌注是千秋一、是花木云,甚至是张恒、千秋府满门。
政治与军事,之所以会让人感到冰冷,或许正因为它做不到顾全所有。因为能够顾全大局,已经耗费了全部。
“敢问舅舅,何为大义!”
“舍小、保大!”
孟洵的声音没有起伏、没有愤怒,却充斥着威慑,他平静的看着眼眶猩红如泣血的外甥,继续道:
“死最少的人,谋最大的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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