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平川之事(10)
侧塌下的暗道纵深,似无底洞一般,虽然盏盏油灯斑驳了漆黑,神秘却丝毫不减。张玄觉暗暗攥紧拳头,迈出的脚退了又迈、迈了又退,反复多次,才小心翼翼的跟在孟洵的身后。昏暗之中,没有人能看到他的拳头正止不住的颤抖,面上是连秦同袍也没见过的恐惧。
玄深台阶下面的空间有多大,借着昏黄的油灯是看不清楚的,油灯能够照亮的范围很有限,只能看清身边的方隅,张玄觉正在揣测这个地下空间的大小,只见孟洵掌风一动,油灯的火苗便呈发射状,朝着周围飞落,他几乎是本能的瞪大了双眸,握紧了怀中用以自保的匕首。
“嗖,嗖,嗖……”
火苗准确无误的落在石壁两旁的火把之上,不肖片刻,整个地下空间明亮如白昼。当全部空间展露眼前时,连张玄觉这个见多识广的人都惊讶的张大了嘴。他知道孟洵武艺高,却没想到这么高,隔空传火,说不定连木玄空都不是他的对手。正如自己猜到了这里一定很大,却没想到会这么大,初步判断,这个空间里至少能容纳几千士兵。
“副帅,我今天突然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不是要被你神不知鬼不觉的处死了吧……”
张玄觉环顾四周,故意呲着牙,夸张的抱紧自己的双臂。他当然知道孟洵不会杀了自己,就算他想杀,同袍那关也是过不去的。别人他不敢说,但同袍一定会豁出一切护自己周全的。
“我的手段你也看到了,杀你还用在这里?”孟洵得意的挑着媚眼,笑了笑,“这里可是连同袍都不知道的存在。当年,我姐夫修建了这座地下石洞,为的是万一平江城有难,老弱妇孺能够躲进来活命的。但我一直觉得顶好的密道,用来秘密谋事,也不错。”
“谋事?您和我能谋什么。我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小道士,要本事没本事,要钱没钱,杀了吃肉都不够塞牙缝的……”
“思贤。”
他的话始终是不着调的,孟洵沉思良久,终是叫出了这个名字。也理所当然的看到了张玄觉那错愕的神色,他眉眼一瞥,正准备打马虎眼,却听到了那个自己午夜梦回中字字带血的名字。
“魏贤,别来无恙。”
魏贤。
曾几何时,那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名字,可如今,除了街头巷尾的闲谈野事中,谁还愿意提到呢?
张玄觉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杀戮,澄澈的眸子猩红,周身竖起了寒冰般的锋利之刺,真气在上涌,衣衫翩跹、高高竖起的长发也因真气而舞动。他能确定孟洵不是在试探自己,但他却不知道除了师傅旁人又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世的,尤其是这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前秦猛将。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他从前没戳破,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戳破这个秘密,为的又是什么!难不成,他真的想要自己死吗?
“我没有任何加害你的意思,不必这般戒备,若我想动你,又何需等到今日?你若是不习惯这个称呼,我还是叫你玄觉好了。”
孟洵听师傅说过师弟不许他提起魏贤这个名字,却不曾想会是这般的愤怒,他甚至有些后悔今日的举动,但事情已经如此,便没有了退路。
“玄觉,我是师兄玄翁。”
从怀中掏出一块通体纯黄的玉佩扔给他,孟洵视线落在他发间的墨绿色玉簪,这簪子也不知是谁送的,自从有了这个,便再也没见他戴过别的簪子。
确定了玉佩是五怀山之物且雕刻刀锋与自己的一致后,张玄觉慢慢放下了戒备,他收敛了些许真气,将玉佩原路丢了回去。
“师兄一直不肯表露身份,如今却主动攀交,是为何?”
今日商讨大计的时候,自己虽用大咧咧伪装着每一根毛孔都恨不得立马杀了魏林的冲动,可还是选择了隐忍,但孟洵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自己身上,自己感受到了,不仅如此,花木云也感受到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刻意提起了当年魏国王室的霍乱,才提起了魏贤那口空棺材。
“我是想给你一个定心丸,师兄不会利用你的身份去成事。即使没有答应过师傅,也不会。”
“所以在议会的时候你才那么生气?”孟洵没有回答,可张玄觉的心里却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他笑了笑,“可是,如今魏国军民一心,魏贤确实是个扰乱民心的好办法,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为何不同意?”
“因为你。”
“师兄说笑,我本人也是同意的。”
“你对什么都无所谓,吊儿郎当,但正因为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才什么都不在乎。”
“既然我什么都不在乎,师兄又何必主动提及我是谁呢?”
张玄觉的声音很冷,冷的好似万年寒冰,那得是经历过多少苦难与痛苦才能锻造的无助与孤独。孟洵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快步走上前去,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拉进怀中,紧紧的抱住。
自父亲被孟族宗室枉杀,自己有亲姐姐在身边还感受到了家破人亡的悲痛,何况一夜从权力巅峰被拉下谷底踩进烂泥的张玄觉!这么多年,从他挣扎着从乱葬岗爬起来的那一刻,他的心,该多寒、多疼、多无助啊!
“副帅是要打感情牌吗?”
“玄觉,不论别人说什么,如何利用魏贤这步棋,我都不会同意的。你也千万不要作傻事!你只要做好你的张玄觉,其他的事,有我。同袍那里,我不会多言,你自己也一定不要主动暴露身份。成事固然重要,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会伤了你,更不会伤了你最为珍视的与同袍之间的情谊。退一万步说,没有你的奉献,起义军也不见得会失败。”
眼泪不争气的滑落,自寝殿里的那场大火过后,自己好像就没怎么哭过,被师兄们欺负没有哭、没雪狼撕咬没有哭、玄灵死了也没有哭,可是,事到如今,自己明明已经接受了从储君变成穷道士,为什么要有人跳出来重新划开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疤呢?我是魏贤如何,不是魏贤又如何?这万里河山,自己不感兴趣,也从来没想过要吞占!
“贤儿,父王为你取名贤,是希望你如先贤般仁爱,是否能开疆拓土不重要,保一方百姓生活无忧,安然自得,才是君王之所为。为了自己的政绩,不顾百姓死活的征战,纵使后世为你歌功颂德,也是虚的。人死如灯灭,计较后世,岂不无趣?”
孟洵的话勾了起了他对父亲血淋淋的思念,自父亲突然暴毙,其尸骨未寒,母亲次日便也出了事。火光冲天的鸾凤殿,如今已经被改成了戏园,足见魏林一党是多么的痛恨母亲,连她生前的住所也要羞辱。犹记得魏林得意又阴狠的嘴脸:“魏贤魏贤,为的就是让贤,去死吧!”
年少的自己被恨意笼罩,不眠不休的练武习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启权位,荡平魏林狗贼。但自从遇见了同袍,自己便不想报仇了,就像父亲说的,天下姓什么?不姓魏,也不姓秦,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自己的仇,报或者不报,又有什么区别呢?
“师兄,我……”
“玄觉,没有魏贤,我们也能给百姓太平盛世。”
轻轻擦拭他眼角的泪水,感受着他正在渐渐放下戒备,紧绷着的孟洵鼻尖一酸,也落下泪来。
“细细想来,我这六个师弟一个师妹,都是苦命的人,却独独你尤甚。玄觉,答应师兄,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份,也不要想着为了同袍铤而走险。花城珏,不能示人,更不要想着启用!”
修长的手掌因为常年练兵已经不再白皙柔嫩,但此刻,张玄觉却感觉到一种自父亲去世后再也没有感受到的仁爱。这并不是说师傅没有给过自己温暖,而是师傅更像一个祖父,孟洵却像父亲。
“烂到肚子里,嗯?将这个秘密,烂到肚子里!”
“可是师兄,我……”
“没什么可是的,玄觉。除非你还想重新登基为魏王。”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孟洵继续道,“我不是个自私的人,同袍也不会贪念天下,你若想重掌魏国大权,我可以帮你!同袍也可以帮你,但你要先问问你自己想不想要。你先别急着回答我,这个问题,你要好好想一想。毕竟,你是魏国名正言顺的王储。就算没有我们,单凭你的花城珏,也可以杀回去。”
“师兄知道花城珏?”
“玄翁不足五岁便随着父亲游历,父亲去世后,也随着姐姐走南闯北,十二岁才参军,各国风情自然是知道一些的。花城珏,可调动京畿重地五万精兵,两块合一,可调动举国军队,若非有此特权,魏林为何会对外宣称自己合法拥有花城珏?花木云的母亲,又为何不惜数次暗杀也要夺得花城珏?木云叛国,魏林又为何不敢轻易动了花家?”
孟洵随手擦掉了面上的眼泪,他拍了拍张玄觉的肩膀。世上可怜的人那么多,却都没有这个孩子苦,国破家亡;世上心胸开阔的人也很多,却也没听说有谁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王位,乃至一统天下的机会。
“玄觉啊,今日之事,你再好好想想。”
“师兄,不需要想。是否登基我早就想过了,我要帮着同袍。”
“这就是你的答案?”孟洵吃惊道,“王位可是……”
“孤寡之位,我不稀罕。从前因为我是嫡子,不得不。后来是想为父母报仇,不得不。现在,有个贤主在,我肩上的担子终于可以松一松了。”张玄觉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他真诚道,“师兄,家国之恨,绵绵无绝,但不该以百姓的未来为赌注。我会是个好谋士,但不一定是个好王上。同袍就不同了,他虽然脑子不如我灵光,对人也冷冰冰的,但他一定会是个好王上,我坚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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