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重回平江（15）

连日来的阴雨天终是绽出了阳光，春风的如沐涓涓，吹拂在面上是丝丝的柔滑，仿若世间最柔软的绢布。蔚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大片的白云，随着风的吹动缓缓而行，却不知是在前进还是回首。

        生了几片新芽的树干上，张玄觉如往日一般躺在上面，随意的看着每个院落，他的腿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只是阴天下雨还会觉得疼痛，但有木玄空这个活华佗在身边，也并没有特别难熬。

        偏院的角落里，徐星煦的双眸处戴着一条淡蓝色的缎带，虽蹙着眉，却看不出真正的喜悲。秦同裳搀扶着她，但她的双手还是颤巍巍的向前摸索着。她偶尔会侧耳好似在倾听什么，只是每每在她停下脚步的时候，门外的秦恩都会下意识的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将身子紧紧靠着墙壁立起，生怕被她发现。至于那个与小媳妇寸步不离的木玄空，则满脸温柔的跟在秦同裳的身后，两人的始终保持着不超过三步的距离。

        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张玄觉收敛了目光，落在距离偏院比较近的芳华阁。据说那曾是先将军夫人孟氏未成为夫人时候居住的院落，取名芳华，是因为先将军觉得万事万物、光华万丈却敌不过心上人的衣角片履。

        如今，同袍将千秋一安排住在此处，也不难看出他的心意，可这份大家都看得透彻的爱意，千秋一自己却似乎并不明白。此刻，她与花木云不知在说什么，为了打入敌人内部，他特意不厚道的以内力扩大了听觉的范围。

        “小一，那晚同袍去城墙上找你，你不该那样的。”花木云看着她越来越少露出笑容的脸，有些心疼，“秦国百姓的话，不能代表同袍的心，你听一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千秋一没有回应，她的视线闪躲着落在泛着波光的湖面，想着敬之因自己拒绝而痛苦却强颜欢笑的模样。她很想重重的叹一口气，然后像往日一样没心没肺的笑着摇摇头，以示自己没事，可如今，那郁结在心口的叹息若真的在平淡的一呼一吸中完成，反而是对将军府为保护秦国而死去的几万忠魂的亵渎。

        “我们少爷是秦国的希望，定不能像现在的王上一样娶了异国女子的！异国女子能为妾，但不可为妻。不然天下何安？百姓何乐？”

        “老翁，为何不能娶异国女子为妻？”老者手中捞面的笊篱不断的翻滚着的热锅中上下晃动着，千秋一笑道，“听说秦大少爷的未婚夫人就是魏国人，还与他一起开疆拓土，并肩厮杀呢！与秦长玉将军和孟宛绵夫妇不是很……”

        “很什么？一介魏国狼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岂能与夫人相比！岂敢与夫人相比！姑娘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老者突然冷冷的将笊篱扔进锅里，冷眼昵着千秋一，“想当年，燕陈联军围攻我平江城，与平江城只有一山之隔的平川城做了什么？隔岸观火都不够，还要火上浇油！一个从那样城池出来的女子，还想当我秦国王后？我秦国泱泱大国，纵使女子死尽，也轮不到她魏人的头上！要老头我说，秦亮大将军的女儿与大公子从小一起长大，实乃良配！若日后由她做了王后，定是母仪天下的良范！”

        老者的话反复的在耳畔回荡着，千秋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面吃完的，只是不论吃了多少，在离开面摊之后，都尽数呕了出来。

        当年花文兴带兵侵袭平江城边境的事，自己曾听舅舅说过，但那时候国别不同，站在政局中考虑本国利益也没什么不对的，自己没有权利因为这件事去责怪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小一，老者的话，你别想了，等到一统秦国，立谁为王后，还不是同袍自己的事吗？”花木云心疼的揽着她的肩头，宽慰道，“乖，有兄长在，谁也不能欺负你，若是同袍日后悔婚，我就帮你杀了他，如何？”

        摇摇头，千秋一的眼眶微红，里面尽是阅尽世态炎凉的无奈，她忽然想起花木云曾说的成亲要十里红妆，因为要受到世人的祝福，否则会不幸福。当时自己不明白，如今确是深刻的认识到了，一段不被祝福的爱情，若敬之真的因为自己而得罪了天下人，这江山，他还坐的稳吗？若他不能登基为王、与自己携手江湖，又如何对得起百万将士和父母的泉下英灵呢？

        “兄长，十里红妆看来已经是奢望了，老翁说的没错，秦亮将军的女儿念君真的与敬之很相配。若他们俩能琴瑟和鸣，应该会成为天下人传唱的佳话吧。”

        千秋一仰起头来，呆呆的看着天空中如自己一般孤独的白云，随风而动，却始终是没有根的。自己并非是如同裳一样的孤儿，千秋府是自己的归宿，可为了追随敬之和大义，选择了主动远离，若爹爹当时在场，定会比木云兄还要气恼老者的话吧。想到爹爹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她淡淡的声音中充满了哀愁。

        “我想我爹和我娘了。哥，过几天，咱们就回平川吧，我想回家了。”

        花木云看着她悲伤的侧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才能让她重新敞开心扉，就连她说的回家只是回去看看还是再也不回来了也不知道。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有些欢喜的想，若是秦人不能接纳小一，那自己就可以一直守在她身边了，哪怕一世为兄，终是能日日厮守。可转念一想，又唾骂自己的龌龊和趁人之危。若是没有了同袍，小一的脸上还会再出现笑容吗？显然不会。

        “小一，人言虽可畏，但也不是铜墙铁壁，咱们别盲目悲观，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花木云轻轻的扣着她的双肩，盯着她闪躲的双眸，轻声道，“我的小一可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女子，不是吗？”

        千秋一静静的听着他的话，仍旧摇了摇头，自己虽不会轻易认输，但若这场豪赌要用敬之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下为筹码，自己又怎么忍心去赌呢？若赢了也罢，若是输了，敬之将倾家荡产！这样的豪赌，自己不敢赌，也赌不起。

        “兄长，我突然很理解秦恩对徐星煦的举动。”苦笑着，千秋一扶开他的手，叹息道，“若在一起不能得到祝福，我宁可远远看着他幸福。”

        听到这里，张玄觉被她话语中的决绝吓了一跳，他连忙翻身打算去找同袍，却忘了自己还在树上，若不是轻功了得，及时在坠落的半空运气提神，以那样的高度，他刚刚愈合的双腿定要再次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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