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西下平江(14)
秦国是最早推行统一郡县的国家,国内各座城的布局极其相似,以城门为中轴,左右两侧是集市,延着集市左侧一直走就会来到官府,官府后面有一片开阔的土地,那里盖着几间看似破败实则牢固的房子,是关押死刑犯的监牢,也就是秦人俗称的死牢。顺着集市右侧一直走,是厮马营,距离厮马营大约一里的距离便是礼丞司,也就是关押轻刑犯的地方。
孟洵等人猜测,依照孟宇那多疑、自以为是却不精明的性子,越是重要的人他越会故布疑阵,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像同袍这种重刑犯一定被关押在了礼丞司。
千秋一按照既定计划,混进城后就装作去探望犯了罪的丈夫,一路靠着擦眼抹泪的装可怜和仗义疏财,她很容易就混进了礼丞司。
“等会儿见到人,只有一炷香时间寒暄知道吗?”
“知道了官爷,谢谢官爷关照小妇。”
“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了,你还念着他,真不知道你们女人咋就这么逆来顺受。虽说夫为妻纲,但家暴的男人就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不要也罢,免得哪天他把你和孩子打个好歹!”
听着狱卒同情且带着对自己编造出来的丈夫的讽刺,千秋一只好低着头,假装委屈又不安的搓着衣角不言语。只是再抬首,她眼眶微红,面上尽是家丑外扬后的尴尬。
“得了,过日子的是你自己,我说的对也好,不对也罢,多少是有点道理的,你自己琢磨琢磨。”
狱卒陈闯昵着她那用脏兮兮破布包着的脸,本想要再骂几句她那打人的丈夫,见她窘迫的样子,终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将那锭碎“通融”的银子塞进怀里后犹豫着又掏了出来,塞回她手里。
“收回去吧,这多灾多难的年月,大家活的都不容易。”
千秋一看着这个与同泽差不多年纪的狱卒,有那么一瞬间的诧异,随即与他推脱了几个来回,便将任由他将银子塞进自己新买的二手竹筐里。
“谢谢官爷。”
她轻声的说,视线里这个少年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不属于这昏暗牢房的明朗,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露出整齐又洁白的牙齿,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只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你是好人,但对不起了,我要救我的丈夫,他也是个好人。”
喃喃着,迅速的将他拖拽到角落里,千秋一看了一眼安静且昏暗的廊道,又回过头来对着空旷的周围打了个响指,只见那个一路跟着自己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落在她的面前,只是细看却紧紧的拧着眉头。
“从平川城我发现你了,你跟了我一路,又不杀、也不真伤,从前不知你是友还是敌,现在……不过也无所谓了,眼下我需要帮助,你帮我找找同袍在哪。”千秋一冷冷的命令道,“别想着拒绝,我知道你是谁的人,但我不想拆穿你,更不会拆穿他,所以……”
“我知道了。”
黑衣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过多的言语,终是辜负了兄弟们的嘱托,没有为了公子趁机要挟于她。想起公子,他的眉头拧的更紧了,公子是一个冷静豁达的君子,不畏天地、不惧鬼神,唯独对这个女人爱的痴心蚀骨,真是造孽。
礼丞司里是关押轻刑犯的地方,却一样少不了皮肉之刑、屈打成招,乍一进来的人没有被腐烂血腥的气味熏吐就算定力深厚了。
鼻尖充斥着刺鼻的味道,与黑衣人分头寻找着同袍的踪迹,千秋一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急匆匆的穿行着。不知道为什么,眼下她的心越发焦躁、紧张,既怕找不到他,又怕找到了却看到一个不生不死的他。
两人将礼丞司找遍了,也没有看到同袍的身影,千秋一心乱如麻,她揪着黑衣人的衣领,双唇颤抖却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责怪他没有跟踪吗?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一个陌生人?
“你听。”
黑衣人听到了些许微弱的声音,连忙拉着她闪到一个角落里,对视一眼,千秋一听着那熟悉又阴森的声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秦同袍,你的命可是我从孟宇手里好不容易夺回来的,你非但不感激涕零,就这么对我?”
霍刀皮笑肉不笑的用长剑挑起他的下颚,强迫他看着自己,虽然自己的身材并不高大,但眼下同袍是坐姿,这种变相的居高临下还是很让人享受的。
“不说话?”
“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同袍虽迫于形势不得不看着霍刀但却讽刺的冷哼一声,眼前这个卸下了面具以女装示人的她,穿着一件纯白色衣衫,左眼处绑着同样为白色的缎带以掩盖被蔺桡刺瞎的眼睛,嘴角虽然上扬,整个人却充斥着凌冽的敌意。
又阴又诡诈,这是同袍对霍刀的评价。
“叛军里能于万人之中来救你的,除了蔺桡怕是再无旁人了吧?不过,我听说蔺桡此刻在礼云城,所以你,不出意外应该是插翅也难飞了。”霍刀收了剑,轻笑一声,“在孟宇把你挂上城墙示众之前,我还有两个时辰跟你闲聊,当然了,你可以不屑与我聊,但我可以跟你说几个小秘密,你一定很想听。比如……”故意拖长了声音,霍刀见同袍不理她,绕到他面前,蹲下后,继续道,“比如你未过门的妻子,千秋一!”
“小千家世清白、为人良善,她是什么人,我清楚的很,不劳霍将军,不对,是不劳霍元帅挑拨!”
提起千秋一,同袍本能的反应就是怼回去,霍刀可以侮辱自己,但是她不能侮辱小千,不然自己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替小千杀了她。
“秦将军还是别将结论下的太早为好,千秋一是魏人,而你我都知道,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下,国别之分乃立足根本,她是魏人,这一辈子就都是魏人,帮助你?还是真心真意的?你信吗?”霍刀坐到同袍身边,故意撞了他一下,幽幽道,“她舅舅张恒是魏林钦点的将军,你可知道?”
“那又如何?”
同袍忍着伤口的撕裂之痛,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别过脸去盯着自己包裹严实的双手,此刻的他坚定的相信着千秋一的为人,虽然明知道她最初的接近可能是带着些许目的,就像舅舅和怀山叔说的那样,过了十年,张恒的本色是否已经被染,谁也不清楚,而这样一个不清不楚的女子,又何以自证?
只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哪怕她最初接近的目的是不单纯的,但自己也更愿意去相信如今的她早已改变了初衷。至于张恒,自己对他是一种很奇怪的想法,谈不上信任,却也说不上怀疑。
将秦同袍的神色尽收眼底,自霍府变故之后,霍刀坚定了人心叵测的论断,多年来征战沙场的同时练就了一副善于攻心的本事。
“张恒本是魏人,在投身你父亲麾下之后还能在魏国重新立足,且身居高位,其中纠葛关联,错综复杂,我想你不会没有怀疑过。”霍刀瞥了一眼千秋一藏身的角落,微笑道,“再说千秋府,千秋家传到千秋傲这一代还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商贾,而千秋府能够在短短十余年里飞跃式的发展,没有朝廷的依托和帮衬,能够做到?或者说能够平平安安的富可敌国?”
“原是我小瞧了你霍大元帅,以你伶牙俐齿的口才不去茶楼说书还真是糟践了人才。”
说书人是下九流,同袍虽不知道霍刀出身名门,但作为一个年少封将封帅的大人物,如此侮辱是同袍能想到的最狠毒的了。
“对了,秦将军恐怕还不知道吧,千秋府开始飞黄腾达的那年正好是张恒入你父亲麾下的那年。”
霍刀没有理会同袍的讥讽,淡淡一笑,俨然心胸宽广的君子。可是同袍知道,她即便是个男子,举止做派、心胸气度也绝非君子。
“将军府破落之后,你父亲麾下十殿阎罗的下场你是知道的,你母亲是与你父亲一同仙逝的,孟洵、陈玉堂被困战场,后来孟洵逃亡,陈玉堂和于明伟被折磨致残,刘准、刘允因出身大贵族及时悬崖勒马没有受什么大罪,秦亮被关押三年不见天日、独女沿街乞讨、受尽□□,岑槐、许淳扬被关押不久正好赶上回鹘死战,他俩在毫无装备的情况下直接被拉上战场,可谓是死里逃生。但张恒呢?也只有张恒,完好无损的回了魏国。大家明明都效忠一个主子,一个被君王恨不得大卸八块的主子,他为什么没事?非但没事,回到魏国还受到了重用,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
咬紧牙关,同袍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霍刀仍旧是那副平淡却带着丝丝诡计的笑容,那双暗含柔情的眸子里,如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深邃至极。
“就这么多,没什么。”
战争固然是强者为王,但兵不血刃也一直是霍刀崇尚的兵法。作为接受和谈使命而来拉拢孟宇的使者,同样出身于世家的她自然明白一个世袭贵族的骄傲,更明白孟宇此刻所需要的是什么。他虽有着旁人几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富贵权势,但他却不一定是忠心赋予他一切的秦国。
宗族族长,名头上压不过庶出的孟洵,财富上压不过嫁入豪门的庶女孟宛绵,他眼下已经不再年轻,比起忠君爱国,更需要的是用自己的双手开创属于家族盛世,哪怕这个盛世是用背叛国主而取得的,在某种程度来说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口口声声喊着为国尽忠的他,很早就流露过与魏国联手逼秦王退位的想法。
“秦将军,表面上我们虽是敌人,但也不是没有利益的重合点,比如我们都想推翻秦勇昌那个昏君的统治。所以,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也不见得是离间,你可以听了之后自己甄别。当然了,我霍刀善于攻心计,世人皆知,你也要判断我是不是真的在离间。”
莞尔一笑,霍刀的美让人窒息,同袍虽不喜欢她甚至有些抵触,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作为将军横刀立马的时候,是难应付的对手,卸下戎装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子,她又有着世间罕见的美貌,或许传说中的倾国倾城,大抵也就是她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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