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西下平江（12）
安静的营帐内，一直盯着自己鞋尖的千秋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断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着最大的理智。副帅的神色她都看在眼里，能让副帅如此不安痛苦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同袍的境况很糟糕。可是，不管他的境况有多遭，营救多么困难，自己都要去试一试。
“副帅，我请求扮做妇人于明日开城门时混进去。”
“小一，满城都是咱们的画像，你不要命了吗！”
自嘲的喘了口气，抬首间，那双猩红的泪眼中没有动摇与软弱，尽是刚毅与坚定。千秋一对着花木云宽慰的笑了笑。
“木云兄，我自然知道满城都有我的画像，但没关系的，我可以变得让他们认不出来。”
“如何？你又不会易容术。”孟洵道，“我不能赔了一个再搭一个！”
“不会易容，也有办法。”
千秋一的面上浮起一丝令人看不透的诡笑，三人都想不透她要做什么，就在花木云刚刚想到她如何易容的时候，却为时已晚，她那锋利的匕首已经在将刚刚淡了疤痕的左脸狠狠划了一道一指长的血痕。
“小一!”
愤怒按着她坐在椅子上，花木云慌乱的掏出帕子颤巍巍的擦拭着那宛如扎在自己心口的伤口，眼泪不听使唤的顺势滑落。
“小一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自己，你怎么可以……”
“千秋一，你……”
孟洵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敬佩与心疼，虽然这个女孩子与自己非亲非故，甚至刚开始还是提防的对象，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好姑娘，一个打着灯笼也再难寻得第二个的好姑娘。
“副帅，怀山叔，木云兄，这样的话，还有人认得出一个丑八怪吗？”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千秋一却笑的明媚，她得意道，“没有人会为难一个丑八怪的，因为人们本能的会在心里唾弃这样的相貌。我可以混进去，找机会买通狱卒或者送饭的走卒，只要确认了同袍还活着，我会想办法带他逃出来的。”
“小一，你这是何苦，你说了办法，我自然会替你完成，你这样……同袍看到了该多难过。”
满目疼惜的花木云将金疮药洒在棉布上，轻轻的按在伤口上。其实只要她一句话，剜心自己尚且不会犹豫，划破一张脸又有何难？
“木云兄，你生的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呢？”弯着眉眼，千秋一忍着钻心的疼，轻柔的擦拭他面上的泪水，轻声道，“别心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雪莲生肌膏很好用，这道疤，不会在脸上太久的。”
“雪莲生肌膏固然好用，可你平白受了这样的苦，我看着心疼，你的父母若是看到了，也会心疼的。”
“没关系，他们看不到的。等我见到他们的时候，脸上的伤早就好了，放心吧木云兄，我爹和我娘可容易糊弄了。”
“傻丫头。”
傻丫头，他们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怎么会看不出来你的伪装呢。花木云不想勾起她的心事，只能顺着她的话笑了笑算是认可，视线落在鲜血沁红了帕子，小一的笑容却仍旧明媚，闪烁着万千星辰的眸子里尽是俏皮，那是只有谈及家人才会出现的神色。
“你没有选择的，小侯爷。”
她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响起，怀中的信笺像烙铁一样烫的他体无完肤，花木云瞥了一眼被风丝丝卷起的帐帘，掩饰了眸中转瞬即逝的杀意。
“千秋一，孟洵替我早亡的姐姐和姐夫，谢谢你的大义！”
“副帅，您这不是折煞我吗？敬之知道了会骂我不懂事的。”连忙起身扶起孟洵，千秋一弯着眉眼笑道，“再说，您是敬之口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英雄跪天跪地，哪有跪我一个黄毛丫头的道理？”
孟洵看着这个刚刚还六神无主此刻又镇定自若的女子，第一次感觉到这世间竟有女子比姐姐还要刚强。他敬佩的拱着手，算是再一次道谢，谢她为了同袍做出的牺牲，也谢她生了一颗水晶心肝。
“已经过了子时，我和木云兄回去准备一下，副帅，我们一定能救出敬之的，到时候，您可得帮我跟他邀功。”千秋一忍着疼，勉强扯出笑容，故作轻快道，“他要是再惹我生气，您可得向着我，帮我狠狠的揍他。”
“嗯，舅舅跟你保证！”
“嗯！”
重重的点头，转身之际，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顺着伤口滑落而下，咸咸的泪水和着血迹滑入唇边，千秋一始终保持着笑容，撩开帐帘的那一刻，她看着深不见底的夜空，好似看到了繁星点点，恰似敬之那温柔的双眸。她暗暗发誓道：敬之，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因为要装的逼真，所以伤口不能精细化处理，只能由木玄空做了简单涂抹药膏，缠上了厚厚的、足以裹着半边脸的棉布。
“嫂嫂，这是我干娘的衣服，我一直留在身边做念想，眼下就给你穿吧。”同裳依依不舍的将一件青色麻衣放到桌子上，轻声道，“你可要保护好它，我就这么一个念想了，其他的都让怀山爹爹烧了。”
“放心吧，嫂嫂一定保护好这件衣裳。”摸摸她的头，千秋一仰起脸对花木云笑了笑，“木云兄，今晚就看你的厉害咯！”
“一个白天的时间太紧俏了，你确定不要我陪你？”
“确定！一个丑八怪哪里能找到你这么俊俏的郎君？再说，我的画像满天飞，你的画像更是好嘛？”捏了一下他那一直绷着的脸颊，千秋一调侃道，“快！给大爷我乐一个！”
“快嘛，乐一个。”
花木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又连忙转过身去，他不能让小一看到自己的眼泪，更不能让她知道千秋家现在的处境，那样不但会扯了她的后腿，更会毁了她。几个深吸吐纳后，他再次转过身来，仍旧是那个面若桃花、笑容如玉的俊朗少年。
“小一，我等你回来。”
“一定！”
天色微微亮起，千秋一便挥别了众人，挎上一个装满了鸡蛋的竹筐，扮作一个进城卖鸡蛋贴补家用的村妇。为了更加真实，她特意绕到了崎岖且泥泞的小路，弄脏了鞋袜，准备从那里顺着从村子里入城的人一起混进去。
扰袭任务过后，花木云一直站在营地的后方，虽然已经早就看不到千秋一那瘦弱的身影，他仍旧立如顽石。木玄空背着同裳陪在他身边，默默的，没有言语。只是在同裳睡着后，将她抱回了营帐交给秦怀山，独自离开了军营，朝着断崖的方向而去。
疼，钻心刺骨的疼，即便在昏迷中，同袍也能感受到十指连心的痛楚，他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破败却也算干净的牢房，轻轻摇了摇头。
自己还活着，居然还活着！
孟宇为什么不一刀解决了自己或者将自己折磨致死呢？难道他真的打算利用自己来要挟舅舅和起义军吗？
同袍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想要自己死，低下头看着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简单包扎的双手，他不解的凝着眉头，孟宇心狠手辣一定不会下令为自己包扎的，那么是有什么人制止了孟宇？是谁呢？现在朝中多数大臣都是宦官午吉的阵营，若说耿直且有权命令孟宇的……难道是俞褚？不可能的，俞褚虽是丞相却是文臣，孟宇向来看不起文官，又怎么会对他格外不同呢？
“秦同袍！吃饭了！将军说了，吃饱送你上路！”
一碗馊了的冷饭顺着栅栏扔了进来，同袍瞥了一眼那已经随着破碎粗陶碗撒了满地的牢饭，冷哼一声。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爱吃不吃，都要死了还穷讲究！不吃啊，你就饿着！”
不理会狱卒的冷言冷语，同袍别过脸去，看着透进些许光亮的栅栏，虽然牢房里透不进太多阳光，但好待能看到外面，也不算彻底的与世隔绝。
眼下外面已经是白天了,不知道玄觉现在在干什么？双腿的骨头都折了的他，可千万不要逞能硬闯才好。还有小千，希望你知道我死的消息只难过……最多一个月吧，然后就拿走我放在花木云那里的黑玉扇，算是退了这门亲事。至于同泽，哥希望你一定要继续坚实的走下去，与玄觉、蔺桡等人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太平盛世，哪怕你做不了一统四海的王，也要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君。
距离军营百余米的角落里，花木云揪着的黑衣人的衣襟，白皙的脸颊此刻因愤怒而通红，他的双唇颤抖着，却半晌也没有说出一个字，直到另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在他面前，才松开手，急切的吐出担忧。
“小一如何？”
“回禀公子，一切顺利。”
“顺利就好，跟着的人没被发现吧？”
“一切都按公子的安排，没有问题。”
“那就好，不论如何，小一都不能出事，小一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黑衣人见公子念念叨叨的，连忙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见他脸色黑的像炭一样，很容易就猜到了刚刚他一定是说了大实话把公子给顶撞个够呛。
“公子，属下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错误，所以公子，您的教诲，恕属下不能接受。”
“怎么和公子说话呢。”
连忙拉住他，黑衣人见公子嘴角抽搐，急忙将他连拖带拽的拉到自己身边，却怎么也没办法将这头倔驴拉到身后。
“别拦着，你让他说！”
“既然公子发话了，那属下可就不客气了！”一把推开拉扯自己的黑衣人，他不卑不亢的直视主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公子，军侯府已经因为您的事有所牵连，您在义军中明明可以做的更高的位置，可您为了千秋一一直隐忍不发，古语有言，他□□不可窃，您知道自己和千秋一没有结果，就屈尊降贵的认她做妹妹，她乃商贾之女，哪有资格攀附您这样的高枝……”
“七星，别说了。”
“你别拦着我，今天就是公子要杀，我也要说！”被唤作七星的黑衣人越说越生气，“身份地位这咱们都不说，就说眼下，因为她，她充其量算个良民，您一介贵族竟然因为她被霍刀那样的奸邪威胁，您可是军侯府的小侯爷，您何曾受过这样的威胁与侮辱，公子，咱不玩了，咱回吧！七星求您了！公子！”
“公子，七星说的正是我们的心里话，还请公子三思！”
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花木云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头保持镇定，他知道自己不是因为七星的话而动怒，虽然七星对小一口出狂言自己很不高兴，但那只是愤怒而已，可自己此刻五脏六腑被绞着一般疼的真实的感受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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