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玉堂与洵(3)
雨后泥土的气息钻入鼻中,萤火虫的光亮一闪一闪,映和着两人对望的脸,彻夜的把酒言欢,如少年一般狂傲不羁的笑问天地,温软的嗓音滚滚而出的,是不谈未来、只叙过往的畅然。
“玉堂,你还记得同袍出生那天吗?我姐当时还挺着个大肚子在战场上虎虎生风,谁知道拍马起身对敌的时刻,孩子竟然从铠甲里掉了出来,当时我姐夫都傻了,还是我姐大吼一声砍了敌人首级之后,才有条不紊的把孩子顺着脐带拉上来,又用佩剑划断了脐带。若不是她后期腿肿的厉害,没有再绑腿带,加之同袍又瘦小,估计就直接夭折了。”
仰头潇洒的饮了一大口烈酒,闪着泪光的眸子中是陈玉堂的笑容,孟洵近乎贪婪的看着自己这位挚友,真心希望时间能够定格在此,什么江山、什么天下,都不管了、不要了。
“记得,这等大事怎么能忘呢。别说家主,我当时吓得脸都白了,夫人自己却镇定自若,不愧是女中豪杰,我陈玉堂此生再未见过这般女子。”抿了一口酒,他笑的开怀,“咱们当时还害怕大少爷长大了脑子会有问题,但少爷聪明的不得了,三岁背诗、六岁习武,那马步扎的可稳了!虎父无犬子,说的在理!”
清风吹过额前的碎发,孟洵看着陈玉堂一张一合的嘴,尽吐过往记忆,揽过他的肩头,抵上那如当年一般冰凉的额头,轻轻蹭了蹭。
“玉堂,玉堂啊……玉堂。”
“你看你,聊的好好的,哭什么!”
擦拭着他面上的泪水,陈玉堂笑的云淡风轻,只是别过脸的时候,眼眶中隐忍的泪水也随之滑落。
“来,良辰美景,好酒挚友,继续喝,咱们兄弟俩今天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辣酒入喉,倾诉着十几年的过往,回忆着那些锥心刺骨的情谊,推杯换盏之间,天边太阳的微微之光透云而出,越喝越清醒的孟洵,单手撑着头,微眯着眼,看着周身颤抖的陈玉堂仍旧笑着向嘴里灌着烈酒,耳畔却是他悲天恸地的嚎啕。
波光粼粼的水面荡漾着,陈玉堂环着双膝,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不住的抽泣着,他轻轻抬起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久久的,静静的,终是只能深吸一口气,断了那无望的念想。
“小洵,都说岁月如梭,但这十几年我等的太久了,太久了。”他以为孟洵睡着了,喃喃细语,“我们都回不去那年少的时光,若说是谁亲手毁了这一切,或许就是命运吧。从不信命的我,已经沦陷其中了。当年,是我没护好家主和夫人的遗体,是我的错。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战场之上,双枪对决的时候,不要犹豫。杀了我,让我去陪家主再饮一杯酒。”
说罢,陈玉堂起身跨上战马,不顾孟洵撕心裂肺的叫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江畔,其实他若是肯回头看一眼,便能看到孟洵的佩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准备以自尽的方式成全他的倔强。
“玉堂,为何你从来都不懂得变通,为何。”
踉跄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一身洁白的衣裳满是污泥,秦怀山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只是将落魄的他抱在怀中,一步一步的朝着营帐而去。
“副帅怎么了?”
“不出意外的话,玉堂叔应该是决定死战了。”
同袍紧紧的拉着千秋一的手,视线落在舅舅那毫无生气的脸颊,眉头微微蹙起。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兄弟感情,自己不懂。但记忆中的玉堂叔是个威风凛凛的大英雄,他的笑声爽朗,每次大笑的时候都要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
“敬之,如果你是副帅,当如何?”
“我?或许会一死来成全。”
千秋一凝着他的侧脸,脑海中闪过一张柔善的脸,眉头拧成一个结,轻抿的双唇,几次欲言又止。
“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没,没有,可能是担心舅舅。”
“舅舅会没事的,舅舅是英雄,英雄一定能战胜自己。”
“嗯!”
重重的点着头,千秋一的面上重新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背后隐藏着一抹同袍看不懂的纠结。而同袍也不知道,她说的舅舅到底是自己的舅舅还是她的舅舅。
“对了,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
“对呀,兵荒马乱的,我本想将它作为生辰礼物给你,但又想着若你生辰之时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岂不就错失了送礼物的机会?所以,就趁着咱们在一起的时候,送给你好了。”宠溺的拧了一下她的鼻子,同袍笑着,“而且我敢跟你保证,这一次的礼物,肯定不会和别人的一模一样!”
“哪个别人?”
“你不该问我送的是什么吗?”
“该什么该?”
挑衅的眨着眼,千秋一调皮的挑起他的下颚,蹭了蹭那红润的嘴唇,见同袍脸颊微红,趁势踮起脚尖,在上面印下一吻。
“我比较好奇别人是谁?”
“你是真傻还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了?”
“哼!蠢女人!”
“蠢女人怎么了?说的跟自己多精明一样!”
摸不着头脑的千秋一正准备拽着同袍的宽袖问个究竟,却见他双手插在宽袖中,还别过脸去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跟本不给自己机会。
“敬之。敬之?敬之!敬之……”
“你不哄我吗?”
“我没哄你?”指着自己的脸,千秋一哭笑不得,“我刚刚是要哄你的,可你不给我机会啊!自己别过脸去,我喊你几声都不理我。”
“那你不会多喊我几声?我知道了,你不爱我了,哼!”
“大哥,你不讲理的样子,还真是无人能敌。”
“谁是你大哥?”
“木云兄!木云兄就是我大哥!”
对黑着脸的同袍做了个鬼脸,千秋一转身站在张玄觉身边,笑嘻嘻的吃着他递过来的桃子,一脸满足。
“千秋一!”
“玄觉哥,他吼我!”
千秋一咬下一口桃子,含糊的指着同袍,昂着下颚,昵着眉眼,俨然一副告刁状的模样。
“千秋一。”
同袍咬牙切齿的盯着千秋一得意的样子,想把她重新抓到自己身边,但她左右闪躲,又怕会噎着正在吃东西的她,只能陪着她玩闹。
“抓不到,抓不到。”
“你过来。”
“不要不要就不要。”
张玄觉夹在两人中间,看着他们幸福的模样,笑着任千秋一拽着自己的衣角,嘴角满是笑意。
远处枝繁叶茂的树冠中,一双鹰眼仍旧紧紧盯着军营的一举一动,当视线落在千秋一那洋溢着笑容的面上时,眉眼间闪过一丝不为理解的惆怅。
夜色之中,花木云一袭暗红色衣袍斜倚着树干,微眯着眼眸看着天边璀璨的星辰,耳边是暗影的汇报内容。
“公子,老夫人月前感染了风寒,经过一番调理,已经见好。夫人和侯爷还是那般,与往日无异,二公子很少去给老夫人请安,就算他去,老夫人也拒绝见他。”
“祖母戎马一生,本就落下不少伤病,如今年纪大了,身子越发不好,之前让你送回去的虫草,可交给她服下了?”
“随着滋补的汤药服下的。”
黑衣人看着公子拧起的眉头,谁都知道他对老夫人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厚,可从参军至今,他已经四年多没有回过花府了,与老夫人见不得面,能够遥寄相思的,只有情真意切的书信而已。如今老夫人病了,他的心里应该会更难受吧。
“是我对不起祖母,是云儿不孝,不能陪在她身边侍候。你且告诉祖母,等大军打回平川城,我就回去看她,云儿说到做到,届时,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是,公子!”
挥挥手让黑衣人离开,花木云独自一个人站在树下安静的看着如瀑的夜空,他不能将自己的心事与旁人说,也不能把那些负面情绪传染无关旁人,只能借着孤寂的夜色,将无尽的悲伤与难过独自一人释放、掩埋、暗淡。
被痛苦纠缠的孟洵回来后就下令高挂免战牌,他不怕被人叫缩头乌龟,他只是想再给昔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挽回,但他其实也明白,陈玉堂若是想归顺,早就率部来降了,又何须等到今日。
“大战在即,哪怕那个人是玉堂,也不可心慈手软。”
秦怀山沁湿了温热的帕子,轻柔的为孟洵擦拭着脸颊的泪痕,这样失魂落魄的他,自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怀山,抱抱我,抱抱我。”
“好,抱着你,我抱着你。”
放下帕子,将他紧紧揽在怀中抱着,抚摸着他的脊背,感受着那颤抖的身子。其实,自将军府出事后,在平川城与他重新相见的那一刻,或许是因为安心,又或许是因为别的、自己从来不敢面对的感情,自己已然将这条残命与他捆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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