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转机（下）
一场秋雨一场凉，潮州原本地处偏南方，即使没有雨水也十分潮湿，此番接连下了两日的大雨，无外乎又增加了湿度，使得很多秦兵的身上都鼓出了瘙痒难耐的湿疹。
在门口叫嚣谩骂的周巡山是秦国先王的护卫出身，自秦勇昌登基不久，他便一直被上了高位的佞臣午吉排挤，从总兵的职位一路被驱赶、贬谪，直至成了今天的周副将军。周身傲骨的他不是没想过反了昏庸无道的王上，但每每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又会想起先王的临终嘱托，便再也下不去手。
紧闭的潮州城们终于打开了，周巡山下意识的抓紧了手里的佩剑，不知为何，当年初见十二岁的孟洵，自己就感到莫名的害怕，如今时隔近十载再见，仍旧是忍不住身上起鸡皮疙瘩。
抗着长矛，系着佩剑，孟洵吊儿郎当的歪着头，身子随着马儿一摇一晃，他看着面前这位苍老了许多的旧友，嘴角上扬，一如当年初见，长矛于空中划弧，直指他的胸口。
“周叔叔，虽阔别多年，却也非沧海桑田，你这也老太多了吧。我说你都老成这副样子了，还骂骂咧咧的，嘴里零碎话那么多，不嫌丢人啊。”
“兔崽子，你这张破嘴，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招人喜欢！”
耷拉着眼皮，孟洵撇着嘴，不悦的白了他一眼，其实，周巡山对于自己是启蒙恩师的角色，当初自己的剑术还是多亏了他的指导才能进步神速，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位亦师亦友的叔叔，就是尊敬不起来。可能是因为他骨子里太软弱，从不敢反抗贵族，也可能是他为了巩固权势，将自己十三岁的女儿嫁给了五十六岁的国君。反正，自己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想要嘲讽一番，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他骂醒。不过可惜的是，两人吵吵骂骂三年半，终究是浪费了彼此的唇舌，谁也没有说服谁。
“周叔叔，你今天来是率兵投降的，还是等着被我打败囚禁的？”
视线里，孟洵如少年时一般用上嘴唇裹住了下唇。周巡山知道，战场上的他每次思考问题的时候，都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所以，只是轻哼一声表示不屑，也并未真的在意。
“小兔崽子！口出妄言！”
“周叔叔，我喊你三声叔叔了，你好待也唤我一声洵儿啊。小兔崽算什么称呼。我跟你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但内心还是很脆弱的。你知道的啊，我这个人，水晶般的透明心肝，若是感觉被人伤了心，下手可狠着呢！”
努着鼻子，挤出一抹笑容，孟洵满意的看着周巡山握着缰绳的手又禁了几分，他心里得意道：好样的，你紧张了。
“孟洵，你不用在我这玩儿激将法，老夫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岂会轻易的着了你的道？我劝你，还是赶紧乖乖下马受降，我还可以考虑你曾经给秦国立了很多汗马功劳的份上，向君上进言，饶你一条狗命。”
“进言？还向君上？周叔叔，你都从堂堂一品武将被贬为四品副将军了，还进什么言啊！你进给谁听？你那在冷宫里人老色衰的女儿吗？”
故意说着激怒对方的话，给自己的士兵争取从后面包抄对手的时间。因为与周巡山过于熟悉，所以很轻易就能戳中对方心里的疙瘩。孟洵扬了扬下颚，面上是势在必得的笑意。
“孟洵！你想好了再张嘴，别给我满嘴喷粪！”
周巡山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将自己的独女送入后宫，本想着的是她入宫能给王上吹吹枕边风，抬一抬周家的世家地位，却没想到，女儿入宫还不满一个月，先王就崩逝了。若非先王曾留下遗言不许女儿殉葬，依照秦勇昌的脾气，定是要将先王的女人们都活活勒死才肯作罢的。
“周叔叔，你曾交过我剑术，今天不幸与您对战沙场，我念及您的恩情，今日就不用剑了。”将佩剑交给孟春晓，他笑道，“都说我孟洵一矛一剑画江湖，今天为了你，我就破个例！”
“哼！少在这假惺惺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周巡山虽然话是这样说的，但看着孟洵真将佩剑交给下属的那一瞬，他的心还是轻松了不少。毕竟，曾经的孟洵，是那般的可怕。可怕到，他国之兵闻风丧胆。但凡听到孟阎王的名号，便会草木皆兵。
不言直攻，是孟洵的一贯作风，只是周巡山仍旧按照过去的习惯以为他只有拎起长矛才算开战，却没想到他这次竟然直接拖着划在地上的长矛就直接冲了过来。
银色长矛早已耍的出神入化，孟洵猛地向后一拽，单手抓着距矛头两指处，以矛为剑，对着周巡山的肩膀便狠狠的扎了下去。不给对手喊疼的机会，他另一只手勒紧了缰绳，马儿扬蹄而起，周巡山为了不眼睁睁地看着马蹄朝自己的面门落下，只能朝孟洵给自己预留的方向倒去。
“嗖！”
长矛落地，将他的脖颈刮出一道血印。孟洵利落的下马，黑靴踩在他挣扎握剑的手上，蹲下身来，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嘴角仍旧是那邪魅的笑容。
“我输了。你要杀便杀，休要折辱！”狠狠的瞪着他，周巡山怒道，“杀了我！孟洵！动手啊！”
摇摇头，孟洵敛起了玩世不恭，弯下腰，捡起他的佩剑，用袍角擦了擦，终是下不了狠心，真正的侮辱于他。
“周叔叔，你降了吧。”
“呸！休要做梦！”
孟洵移开黑靴，周巡山趁势爬起来，踉跄着身子后退了几步，气喘吁吁的指着他，却半晌也没有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故意将后背留给敌人的孟洵，见他没有偷袭，叹了口气，对着城头上已经布好渔网的士兵摆摆手。渔网从上而落，分毫不差的将周巡山套了个正着。
“周叔叔，现在你与我是对立关系，虽然咱们都是秦人，你又于我有过教授之恩，但我不能放你走。”孟洵对他拱了拱，郑重道，“我也不会杀你，但会将你终身囚禁。”
“孟洵！小兔崽子！”
周巡山盯着孟洵离开的背影不住的大骂，希望能激怒他杀了自己，毕竟自己空有一身傲骨，却是连自杀的骨气都没有的。但孟洵并没有理会他的恶语相向，跨上战马，捞起孟春晓举过头顶的佩剑，就头也不回的朝着城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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