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朔州之乱（下）
微风吹开了窗子，撩拨着鬓间的碎发，同泽的脚步坚定且稳健，当年将军府变故他还小，对父亲的战友没什么印象，但他觉得既然是父亲看得上的男人，应该不会很差才是，如此想着，他对于明伟十分失望。
瞥了一眼闪着寒光的剑，虽然此刻他的心里也十分害怕自己会激怒对方而丧命，但比起个人的生死，他更怕自己身后的这群将士和亲人们会遭遇不测。
视线中少年步步紧逼，同泽的话如烙铁一般深深刻在心上，于明伟盯着年少的他，失神间，竟好似看到了当年那个向自己款款而来的将军，长剑虽抵在他的胸口，双脚却下意识的向后挪动着。
“将……将军。”
“于明伟，你看好了，我不是你的将军，你将军已经在十年前殉国了。”
同泽的声音淡淡的，以剑鞘挑起他的下颚，迫使于明伟盯着自己。虽然自己对将军府的印象很淡了，但他不信这个男人会忘了将军府，更不信他会忘了当初与父母一起征战沙场的情谊，他在赌，赌注便是自己的命。
听到殉国两个字的那一刻，于明伟回过神来，冷冷的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他承认，二公子确实眉眼间与将军更为相似，但他却更像夫人，加之时光荏苒，他虽是少年，却不是当年的将军，这世间众人万万，再也不会有一个将军，再也不会，这点他十分清楚。
“二少爷，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撇嘴一笑，同泽收起剑鞘，捻着剑刃挪到自己的胸口处，他倒要看看这个声声喊着要杀了自己的于明伟，到底能不能下了这个狠手。
“于将军，我非亡父，亦非亡母，你若要杀，大可不必念着旧情，只是……”顿了顿，轻蔑的瞥了他一眼，“你与我是无交情的，但是你扪心自问，我秦家可曾愧对于你？”
“你………真不愧是孟洵教出来的好徒弟，攻心的本事学的很好。”仰天大笑，于明伟扔下长剑，摇摇头，“我于明伟，虽然十年来助纣为虐，却无法放下将军当年的恩赏，而你，何其有幸，竟是将军的儿子。”
“明伟，现在回头还不晚，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孟洵的。”
秦怀山快步跑过去，踢开地上的剑，将同泽护在身后，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于明伟知道，这个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虽说着信任的话，心里却高高的竖起了一道墙，那是自己亲手砌起且永远也将跨不过去的心墙。
视线落在守在门口的将士身上，于明伟脑海中浮现出老母亲蹒跚的模样，凄苦一笑，果然，就算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都被午吉攥的死死的，这双手，也无法真正的背叛了将军。
“怀山，你恨我吗？”他双眸满是忏悔，轻声的恳求道，“如果不恨我，可以过来抱我一下吗？”
“怀山叔，不要过去。”同泽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谁知道他是不是在使诈，你不能去冒险。”
转过头来，秦怀山疼惜的抚摸着同泽的脸颊，他知道这个自己视之如命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他大义凌然，心有丘壑，就算没有自己在身旁，也不会做出自乱阵脚的蠢事。
“好孩子，乖。”
“怀山叔！”
秦怀山宠溺摸了摸他的头，随机狠狠推了一把，将他的推到苏吟的怀中，苏吟也心领神会的抱住了同泽，不许他上前一起冒险。
确认同泽的安全后，秦怀山昂着头，满面笑容，阔着步子朝着于明伟走去，其实，他也是在赌，赌这个昔日的生死兄弟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当然，如果他杀了自己就能放过所有人，那这条命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往后再不能陪伴孟洵，不知他会不会愤恨的杀了天下人为自己报仇。想到这里，他面上的笑意更深，此生有一个愿为自己背叛天下的挚友，夫复何求。
于明伟看着昔日的少年缓缓向自己走来，多年来心中晦暗竟在那明媚纯净的笑容中消散殆尽，他弯起笑容，尽最大努力露出纯粹的容颜，虽然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血债早已超过负荷，这一生都不会得到救赎，但他还是奢望着，可以在人间最后的时刻，享受一丝往昔的温暖。
伸开双臂，他紧紧抱住秦怀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是自己熟悉的味道，是亲人、是兄弟。
“怀山，城内满是午吉的细作，门口的守将也是，你们一定要小心。”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柔道，“我这一生，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赎罪的。礼平城却有动作，但眼下最大的危机却在怀阳，秦王已经有所准备，你们一定要小心。听我的，不要冒然攻击礼平城，一定要先夺取怀阳。”
话音未落，于明伟宽袖中滑出匕首，他作势对着秦怀山的脖颈而去，就在众人都惊呼却无法阻拦的瞬间，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然落在了他自己的颈部。
“明伟，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从未怪过你啊。”秦怀山捂着那不断冒血的脖子，哽咽道，“军医，快去叫杨军医！”
“怀山，怀山不要。我们是敌人，你不该为了救敌人而乱了阵脚。”于明伟微微一笑，颤抖着手轻拭他面上的泪水，“补一刀，求你给我补一刀。”
“明伟！”
“如果你不再补一刀，午吉会怀疑我的忠诚，我娘还在他手里。”
剧烈的咳着血，他将匕首按在秦怀山的掌心，眉眼间满是乞求。是啊，若非午吉用母亲的性命做要挟，自己又怎么会听他的差遣，杀尽忠良，违背自己匡扶天下的本心呢？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心不够硬，为了徇私情，而主动抛弃了天下大义。
“怀山，对着这里，来一刀。”
“明伟！”
“怀山，当我求你了，我这辈子除了求你带少主离开，再没求过你吧。”
或许是知道秦怀山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握着他的手，于明伟笑着将匕首的利刃对着心口处，身子狠狠向前，主动迎了上去。匕首贯穿心脏，他连遗言还没来得及说，滴血的手指指着同泽的方向，只留给世人最后一抹纯粹的笑容。
“明伟！于明伟！”
秦怀山的哀嚎响彻朔州府，他紧紧的拥着再也不会睁开眼的兄弟，不住的落下泪来。
“明伟！明伟！明伟！”
从同泽的方向看去，给于明伟脖颈一刀的是秦怀山，给予最后致命一击的还是秦怀山，亲手杀死自己曾经朝夕相伴的兄弟应该很痛苦吧。他知道自己无法体会那种久别重逢又不得不对立的兄弟情，更无法体会怀山叔叔此刻的心情，自己能做的，只是眼睁睁的守着悲苦的他尽情宣泄不受打扰。
“该天杀的午吉！”
秦怀山抱着于明伟的尸体，轻轻的放到屋内的侧塌上，一向温柔的他，狠厉的抽出佩剑，猩红的双眸含恨，揪着门口守卫的衣襟，未等对方抽出武器，便毫不犹豫的抹了他们的脖子。
“明伟，我秦怀山在此指天发誓，一定亲手杀了午吉，给你报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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