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百军杖(上)
“小一,你的额头上怎么起了几个红点?”
第二天一早洗漱的时候,花木云细心的发现她的异样,满眼担忧,千秋一摸了摸额头的小包,想起昨晚的事,莞尔一笑。
“没什么,可能是熬夜熬的。”
“你这不是普通的痘子,我看倒像是过敏。”
花木云刚刚擦干的手重新细细的洗了一遍,拉着千秋一的手来到水槽另一边没有遮光的空地,借着阳光,仔细的看了看她额上的痘子,在她准备编瞎话闪躲之际,直接撸起了尚未系上绑带的袖子。
“你还想瞒我?”
千秋一见自己糊弄不过去了,心里又喜又伤情,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世间还会有一个人如父亲一样看得出自己的逞强,看的懂自己的伪装。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木云兄你担心。我这是过敏了,但不要紧的,晚点我找军医去要一点药膏就行,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在我面前,你无需逞强的。”
花木云的声音虽仍旧温柔却充斥着让千秋一愧疚的失望,他没有贴己的兄弟姐妹,相熟下来直到她也没有,本以为两人可以成为挚友、惺惺相惜,他却处处瞒着自己,就连一个小小的过敏都药隐瞒。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更多的是心疼。
“木云兄,我错了。”
“我知道你是善良,我也看得出你与孟同袍、张玄觉在入伍前就相识,可……,你在这里无依无靠,需要朋友。”
花木云没有说出滚烫在喉咙中的凉薄之言,并非怕得罪谁,也不怕破坏自己在小一心里的形象,仅仅是为了不伤了小一的心。
“木云兄,谢谢你。”
微风撩起鬓角的碎发,千秋一仰起头来,面上挂着两道泪痕。她知道,入伍这短时间,若非花木云的百般照顾,单凭对同袍的爱慕之情,这地狱一般的军营,自己无论如何也熬不下去的。
“傻瓜,你我是好友,何必言谢。”
摸摸他的头,花木云轻轻拭去他眼角晶莹剔透的泪水,露出和煦般的笑容,蒸发了千秋一面上的泪水,也温暖了她孤独的心。
“生病不能拖,咱们回营帐去,我给你拿药膏涂一下。”见她犹豫,花木云宽慰道,“别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嗯,谢谢木云兄。”
千秋一感激的笑了笑,心中感激上苍,居然如此怜爱自己,赐给自己一个这样温润如玉的朋友。突然她瞥到花文兴将军正在往这边看,脱口道:
“对了,听说你和花将军是叔侄?”
花木云的面色闪过一丝阴沉,但大咧咧的千秋一根本没有意识到,而是咧着嘴,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咱也算军中有人了!”
“就算亲人,也能残害。何况我与他又不是亲的,有什么好。”花木云的声音带着无以名状的悲凉,见千秋一正盯着自己,面上又重新堆起笑容,“花将军是我远房表叔,因为宗庶有别,所以关系并不好。”
“对不起啊木云兄。”千秋一见他面露难色,连忙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的。”
“没事,没什么好道歉的,再说你也没说错,他确实是我叔叔。何况叔叔作为庶出能有今天的功绩,我也是打心底里替他高兴的。”
千秋一虽是从小戏耍街头,却也是被家中礼教约束的闺阁小姐,所以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温和仁善的少年竟是魏国唯一一个一品军侯的嫡长子。她一直以为只有庶出、从商或者家境不好的孩子才会来参军,所以便理所当然的以为花木云是庶出之子。正准备安慰一番,却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有能看到宗室嫉妒庶出的一天。转念一想,庶子成了将军,嫡子的自尊心应该很受挫吧,身为宗室的花木云身上负担着家族的期望,应该很辛苦。这样想着,千秋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学着父亲的样子,故作老成的宽慰着。
“木云兄,你为人忠厚,武功又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又何须羡慕旁人?小一相信,只要你做好自己,每一步都脚踏实地,凭你的实力,哪怕单枪匹马,也一定可以比花将军做的更好!”
话音已落,千秋一也已离开良久,但花木云却一直呆愣在原地,颤抖着手摸了摸脸颊,竟有一行清泪滑下。
自记事以来,他因为个子矮小、身子孱弱,即便是嫡长子仍旧未免了被父母放弃的命运,也正因为父母对的放弃、甚至是厌弃,自己才不得不从大头兵做起。从小到大,无论如何出色,如何是京师众人口中的举世无双之才,但在家中从上到下,除了祖母,哪怕是十月怀胎的生母也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我相信你”,所以这么多年来,自己拼了命的努力,就是希望能让别人抛开爵位与祖母,单凭自己这人而高看一眼。
“小一,谢谢你。”他仰起头,看着蔚蓝的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我相信你这四个字,是这么的悦耳。”
花文兴在高台上远远看着花木云,一方面对他是宗室之人充满了恨意,一方面对他从小的遭遇有所同情,加上“一视同仁”的作风又强迫自己不能给他穿小鞋,心中不免波澜辗转。
“副将军,将军来信了。”
“嗯。”
眉头仍旧紧锁,他接过信件,重返营帐,再不去想关于宗庶恩怨,何况宗氏家母尚在,自己又能拿她的心头肉怎么样呢?
强迫自己从过去种种恩怨中抽离,展开信笺,逐字逐句的阅读,张恒的信中提到了王上对粮草和武器的应允之事,花文兴阅过后,照例将关于花家的部份撕下并用火折子燃掉。
“启禀将军,在校场外发现新兵的尸体!”尉官撩开帐帘,黑着脸进来,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监管不力,前来领罚。”
“尸体?新兵之中为何会出现尸体?”
“回将军,却是新兵,能与名册上的姓名对应。”
花文兴冷静的端起茶盏,浅抿一口,盯着尉官,眉眼一斜,昵着墙上的羊皮地图,若有所思。毕竟,从他十五岁参军至今,从未听说过军队中莫名死人的情况。
“监管不力,罚是要罚,但在罚你之前,叫上军医,先跟我去看看。”
对于新兵,逃跑的很多,但死亡的,除了训练任务太重在校场暴毙的,再就是互殴致死,但一路听尉官汇报那新兵的死相,却并非上述两种。
“让让,都让开,该干嘛干嘛去!”
尉官呵斥了围观的新兵,花文兴昵了一眼看热闹的众人,钻进了已经圈起来的现场,粗略检查了一下后,便命人将尸体先抬到空置的军帐中。同袍看着他并没有跟着尸体一并离开,而是蹲在地上,捏了些许干燥的土,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绕着尸体被发现的地方走了几圈,黑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同袍,你过来。”
花文兴对同袍非常欣赏,他这一生都喜欢话不多但有想法的人,在知道他不肯依附裙带关系后更是另眼相看。
“参见将军。”
“嗯。对这件事感兴趣?”
“不是,只是觉得战友不该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斜着眼盯着他毫无波澜的面色,花文兴点了点头,他果然如张恒所言,是个值得栽培的孩子,眼里有荣辱,心里有丘壑,骨子里有情谊。
“好,那你说我刚才所作的,是为何?”
“捻泥土,是为了更好的闻出是否有外人或者动物出现,查看尸体周围是看是否有关于凶手线索的指向。”同袍见他点头,继续道,“但我觉得,凶手能悄无声息的杀人,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除非凶手是动物,但看他胸口的伤口,应该是利刃所致,所以凶手一定是人。”
“分析的不错!果然是有脑子的。”花文兴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拍的肩膀,“跟我来。”
角落里,张玄觉拉住险些暴露的千秋一,对她摇了摇头,千秋一自然不肯乖乖就范,狠很的踩了他一脚,疼的张玄觉龇牙咧嘴的转圈蹦。
“小祖宗,给我回来!”
张玄觉不敢大声喊她,又见她根本不理自己的劝告,只能忍着脚疼,一瘸一拐的跟在她身后,一路拉扯却始终没有劝回着头倔驴。
军帐中,军医进行了常规检查后,又应花文兴要求反复细致的核实一遍,最终得出与同袍一样的结论。
“死于利刃,贯穿心胸,初步判断死于夜里子时前后,出刀的人速度很快,一剑毙命,所以才没听到叫喊声。”
“去,把昨晚的值夜的士兵叫过来。”花文兴微怒,“我倒要问问,昨晚是怎么闭着眼睛值夜的!”
“是。”
“不用了将军,昨晚我值夜。”同袍躬身,淡淡道,“昨晚是子时前后,正是属下和千秋一当值。”
“昨晚子夜前后你正在我营帐议事,如何去值夜?”
“既排了同袍,责任便由同袍来担。”
“好!有骨气!去叫千秋一来。”
同袍本想拦着那人,但仔细思量后又觉不妥,便只能站在一旁,盘算着如何为千秋一开脱,将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本就在附近偷听的千秋一很快就跟尉官一并到了帐篷里,她想捂着眼睛不去看死尸,但又想在同袍面前表现一下,便咬着牙瞪大了眼睛。
“昨晚你们俩值夜,说说子时前后,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花文兴坐在一旁,面上看不出情绪,“同袍,你思路清晰,先说。”
“回禀将军,没有,一切正常。”
“那你呢?”
根本就不记得几条军纪的她,自然不会明白此刻同袍面色阴沉的因由,原本瞟着同袍的千秋一见花云兴盯着自己,也忙摇了摇头。
“好,既然一切正常,那么二位,还记得军纪第二十七条吗?”
千秋一还未摇头,同袍已经抢先背出,花文兴对他点了点头,心中虽然不舍,但军纪如山,不能有例外。
“既然在你们守夜时出了问题,那就下去领罚吧!”
“将军,昨晚是同袍失职,与千秋一无关,还望将军成全。”
“不……不是,我昨天……”
“望将军成全!”
“一人三十,你若执意逞英雄,就一百!”
“多谢将军成全!”
花文兴不知同袍的初衷,但为他肯替战友受过而感到欣慰,一般来说,在新兵中想要拔得头筹的人大有人在,但能替他人所想、受过的,几乎没有,当然,那些善于收买人心的人也会这般,但显然同袍为人刚正,并非那种善买人心的宵小之徒。
千秋一因尸体一事早已惊吓过度,还没反应过来要领什么责罚,就见同袍已经走了出去,她错愕间也忙跟了出去。
“同袍,什么一人三十,你就一百了?你和花老鬼到底在说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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