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将军府（6）
红烛燃亮了漆黑的屋室，孟宛绵摩挲着银色的战袍，上面有些铁片已经翘起，想来从去年至今还没有腾出时间整修战甲。她又看了看丈夫的，发现上面已经缺了几个铁片，柳叶般的弯眉皱起，撇了撇嘴，忍着想哭的冲动，不断的自责，原来自己竟是个这般粗心大意的人。
“绵绵，你怎么了？”
秦长玉捞起暗红色棉带，系在额间，余光中瞥见妻子的模样，连忙快步来到她身旁，心疼的捧起她的脸颊，温柔的蹭了蹭那冰冷的额头。
“好好的，何故皱眉？”
“没什么，看到甲片缺失，想起来已经两年没有没有帮你修战甲了。”
感受着丈夫的温柔，孟宛绵扯起嘴角，红润的唇虽些许干裂却仍旧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她露出女子的柔美，轻轻抚摸丈夫的脸颊，踮起脚尖，轻柔的在那瘦了几圈的脸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自我十四岁入军营与你相识，十四年了，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到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么多年，都是你在包容我，谢谢你，相公。”
“傻丫头，我是你相公，疼你、包容你、爱护你都是我的分内之事。何况，若是没有你，咱们怎么会有两个那么可爱的儿子。”秦长玉捞起战甲看了看，“这战甲还是你一针一线亲手做的，我穿了十几年，从不离身。是它、是你、是弟兄们，我秦长玉才能苟活至今。”
秦长玉套上战甲，笑意盈面的抚摸着上面的点点斑驳，是岁月、也是珍贵的点点滴滴。他知道妻子不是一个细致的人，但为了自己她很努力的在改变，这件铠甲就是她亲自做的，为此手抖了半年不能拿剑。想到这，他温柔的拉过她的手，动作轻柔的帮助她穿好衣衫和战甲，临了还不忘系上腰间佩带。
“相公，征战几百场，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有点儿怕。”
话音未落，好端端的红烛突然掉落在案几上，翻了几个滚儿落到了地上。孟宛绵盯着在地上翻滚直至停下来的红烛，想起以往出征前的画面，突然拉住他的手，凝着他的眼睛，紧张不已。
“相公，你说咱们这样，真的能保住百姓和同袍、同泽吗？我怕事有变故，同袍同泽会不会……”
“绵绵！放心吧，一定能的。燕驰是个守诺的人。”
秦长玉其实并不信任燕驰，但眼下局面，除了相信他，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自己只能孤注一掷的赌一把！若是赌输了，秦王兴许会灭了自己满门，保全平江城百姓吧。只是，那时只能可怜了两个无辜的稚子。
牵起妻子布满茧子的双手，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个不舍的吻，秦长玉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只是苦了妻子，要陪自己一起赴死。
孟宛绵回握着丈夫的手，故作轻快的拍了拍，随即相视一笑，二人便骑上战马朝着门外而去。
□□骏马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泽，秦长玉看着城内荒凉的景象，脑海中浮现出往日热闹繁华的街市，心中满是悲凉。他拉着妻子的手，如往日去郊外驰马一样，笑容满面。
“元帅，您大半夜的，您带着夫人去哪啊？”
颤巍巍的老翁本是随口问问，但见秦长玉若有所思，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瞬间就害怕起来，大叫着：
“大家快来啊，快来！秦元帅为了保护咱们要去投降燕狗，这么好的将军，咱们可不能让他为咱们涉险，快来拦住他们。”
谁也没有料到，老翁的声音引来了很多百姓，二人还未走到城门处就被蜂拥而来的百姓堵住的动弹不得。他们将秦氏夫妇围在其中，说什么也不肯让开路，有甚者还叫嚣着若是出城定要踏着自己的尸体。
“秦元帅，孟副帅，这么多年以来，你们披星戴月、操心劳力，你们为平江城已经做的够多了，这次要是不能度过危难，咱们大家就一起死!瘟疫算什么！饿肚子算什么！我平江城百姓，个个一身硬骨头，死亦如何！”
说着，老翁索性坐到地上，顺势抱着马腿不肯撒手。秦长玉眼看着马儿有些受惊，生怕会为此伤了人，连忙从从马背上落下，在坐骑的扬蹄未落之前，将老翁拉到身后护着。
“相公，怎么办？”
孟氏随之下了马，她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百姓，蹙起眉头。此番若不速战速决，怕是惊动了今晚好不容易支开了的其他将军，日后再也难成事了。
“今晚怕是难成了。”
“罢了绵绵，先回去吧。”
秦长玉拍了拍妻子的手，向前走了一大步，安慰着周围的百姓，但百姓们显然不吃他这一套，非得护送他们回去不可。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心头暖暖的，却只能苦笑。
“秦将军，你看我都叫习惯了，秦元帅。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我们虽然没粮没钱，但有胆子，只要您说一声，咱们上至八十老翁下至六岁孩童，都可以上阵杀敌去。”老翁紧紧攥着秦长玉的手，声音暗哑，“咱们平江人没有软骨头，是断断不能让您为了我们去赴死的。”
“对，屠城又如何，我们不怕!”
“我们不怕！”
“燕狗有胆放话，来啊！谁怕谁！”
“秦元帅，再有几天就是你三十岁的生辰了，咱们还想着给你庆贺生辰呢！去年您就没有过生辰，今年，您可不能不给咱们这个机会啊！”
“对啊，不能不给咱们这个机会！”
百姓的声音越来越高，秦长玉害怕因此会惊动更多百姓，便只能笑着应允。是啊，百姓不怕死，但自己怕他们死。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不能那么自私。城中的瘟疫越演越烈，加上天气干旱燥热，更是易传不易阻。眼下，只能开城投降，让燕人或陈国来统治，这样才能有药材和粮食进入。哪怕后人唾弃、将军府灭门，也只能如此！
被百姓簇拥着回到将军府，秦长玉本想再趁着夜深避开百姓开城投降，但没想到，百姓们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几千个人硬是把将军府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而且为了不打扰院内的正常休息，他们没有喧嚣，只是安安静静的端坐着，一声不吭。
“绵绵，看来就算咱们放下一切打算投降也是做不到的，百姓们都在门外堵着呢。”
秦长玉揽过夫人的肩头，回想自己执掌平江城的十八年岁月，从刚开始的胆战心惊到游刃有余又到如今的无能为力，心中悲喜交加。
“我知道百姓是为了我秦长玉满门的名节，但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百姓赴死也是万万不能的。”
孟氏搂住丈夫的腰，她又何尝不知道这种滋味，一方面欣喜百姓的支持与拥戴，但另一方面，作为城主、将军，又巴不得自己的百姓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毕竟这样至少他们不会死。
“相公，眼下咱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孟宛绵眼眶微红，噙着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踮起脚尖，捧起丈夫的脸，温柔且贪婪的将他的模样一遍又一遍的刻入心中。
“小洵临走前，我问他要了一瓶□□毒老鼠，一直没时间用。咱们可以交代一下怀山……只是，只是今年不能给你煮长寿面了。来生，若还有机会，我一定煮给你吃。”
“绵绵，自从嫁给我为妻，担惊受怕、战场厮杀早已是家常便饭，你从没享受过一天夫人的福，眼下却要你跟我去赴死，是为夫对不起你。”秦长玉凝视着妻子视死如归的笑颜，眼泪夺眶而出，“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
“瞎说。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嫁给你，成为秦夫人。”笑着弯起眉眼，孟氏轻轻擦拭他的泪水，“黄泉路上，相互为伴，我不会孤单，若你不嫌，下辈子，我还给你做夫人。”
“不嫌不嫌，长玉怎么会嫌弃绵绵呢，咱们说好，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在一起。不管你是美是丑，我都要娶你为妻。”
请问她乌黑的鬓发，秦长玉将她揽入怀中，温柔的环着她的双肩，感受着彼此的哽咽，想起还在睡梦之中的儿子，再一次酸了鼻子。
“只愿你不是孟宛绵，我不是城主，我愿陪你粗布麻衣，清贫一生。”
“说好了，只许娶我一个，要纳妾的话，我就剁了你。”孟宛绵故作恶狠狠的样子，转瞬笑道，“好像你下辈子还能长这么好看一样。哼，穷不穷的无所谓，万一你丑了，我可是会嫌弃你呢。”
“那我就给你做个马前卒，天天给你牵马。”
宠溺的再次将她揽入怀，秦长玉重重的点着头，心爱之人，有一足已，自从遇到了她，自己便从未想过纳妾，甚至都不会看旁的女人一眼，因为妻子就是自己的全部，她那么辛苦的为自己生儿育女，抵得过世间所有珍宝。
红烛映衬，孟宛绵如往日般为丈夫磨墨，看着那俊秀有力的字体落在暖黄色的信笺上。将绝笔信塞入信封，她笑着端来两杯酒，一杯递给丈夫，一杯立在掌心，与他轻轻碰杯，秦长玉却笑着摇头，挽过她的手臂，喝起了交杯酒。
“相公，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想听牛郎织女的故事，你讲的最好听了。”
孟宛绵拉着丈夫躺在床上，美目巧俏，柔美的杏眼中满是对他的爱慕。秦长玉搂着她，声音轻柔的讲述着她最爱的神话故事。
“好，给绵绵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话说，从前有个放牛娃，他自小失去了爹爹与娘亲，和哥哥、嫂子一起过日子，因为经常放牛又没有名字，所以大家都叫他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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