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流放(再相逢之白虎篇)
宫小飞被驱逐出宫家内院,流放边塞苦寒之地的时候,正值腊月,飞雪漫天。马车一路颠簸,在一片雪白的官道上硬生生的扯出两道黑压压的车辙子,风夹着雪沫子刀子似的灌进车冠里,身上的羊皮褥子被吹翻在一边,唯剩的几分热和气也被吹散了。侍女哑奴抱臂坐在他对侧,冷眼瞧了一会儿,见他依然没知觉似的,只一路木头一样盯着窗外,这才不耐的探手过来帮他把褥子盖上,再往脚炉里添了些新炭,复又抱臂坐回去,二人一路无话,就这样一匹黑色的烈马拖着同样墨一样漆黑的马车在暴雪里飞奔着,将一片白茫茫的雪色生生划了道口子
接近边城大晏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马车也慢了下来,宫小飞望着煞白的雪色变成灰白,入城的路越发宽阔,心里愈发冷炙起来,不时有老旧的屋舍从眼前飘过,只不过屋舍里并没有什么亮光,想来多半都是荒废了被人遗弃的,快到城门的时候远远的听见城头传来门禁号声,马夫便飞的加快了鞭子,朝城内飞奔。颠簸中呆坐的宫小飞忽地坐直了身子,探头追着路边一具冻僵的饿殍看去,想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枯瘦的人被雪冰冻着倒在那里的场景,褴褛的衣衫裹着根根骨架支起的一层灰败肉皮,被积雪压满的身子再无半点生气,唯余那凸起的眼珠远远望着城门的方向,只可惜他已无力踏入城门半步。
宫小飞看着看着,似乎那饿殍便渐渐成了自己的模样,不禁心头一骇默默收回了身子。想来自己作为被内宅清理出来的累赘,之后的下场多半会与那具城外的饿殍无异,会被随便仍在什么地方,无人问津,最后冻僵了再被路边的野狗叼走。
其实一开始他就看的明白,被自己的嫡亲兄长作为争夺家主之位的异己流放在外,没有随便扣个罪名要了他的命,是因为知道他这具残废的身子兴不起什么风浪,所以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杀了他是徒留口实,倒不如把他扔到个寸草不生的地方,任他自生自灭,或者干脆死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美其名曰:流放
一路颠簸下来,他也早已做好了各种准备,总想着什么时候身边这位刽子手会动手,不过令他意外的是马车辗辗转转,行了月余,他也安然无恙。最终他们到达了离都城最远的一个地界—边城大晏,一个混杂着汉人牧民,商贾探子,鱼龙不分的地方,这也是他曾经最为熟悉的地方,他的父亲曾驻守在此处不远的边地,因而幼年时,他常跑来此处游荡,由于这里地处三国交汇之处,本来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谁也没把它放在眼里,忽然有一天一个游牧部族在这里发现了一处玉石矿藏,由此它变成了各国都觊觎的一块宝地,但因从前是公共地界,谁也不敢妄自归为己有,都怕兴起兵事会被其他两国联手打压,于是虽都不甘心但各国相互约定了般按兵不动的任由它自由发展了数十年有余。这里没有官道,没有历法,更没有统一的语言文字,市集上买卖的东西更是千奇百怪,交易也全凭自愿并不限定哪一国的钱币。
守城的听说是发现矿藏的那个部族后人,他们之后把矿藏卖给了一个神秘的大商贾,这商贾后来便长久驻扎在这里,还为这地方专门修筑了高大的城门,并题字:大晏
现在想来,那个神秘的大商贾,或许就是宫家内宅的人,这里也应当一直是宫家的地界。
他恍恍惚惚的想着,直到马车忽然停了,一抬眼坤乾赌坊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车帘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华丽的三层异族楼面矗立车前,里面雕梁画栋,一片纸醉金迷的样子,映衬着街头雪夜里的人迹萧瑟,这处就像是蜃楼一般的存在。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里。想来自己现如今从头到脚实在没有哪处还够的上成为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正疑惑着,就见一个裹着一身白色狐狸裘绒的女人婀娜的朝他们走过来,她笑盈盈的打量了一眼自己,顺手接过哑奴手上的一块玉牌,细细的看了看。确认一番后便躬身恭敬的同他行了个礼:“原来是贵人到了”,声音纤细,走路更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宫小飞不禁眉头皱的更深了,那女人也不介意,依旧笑盈盈的,似乎并不意外。染着红色花汁的细白手指轻轻朝身后一挥,立时有几个彪壮的汉子赶了过来,要将他从车上抱了下来,安置在备好的轮椅上。
不过哑奴却在那之前熟练的将他挪了下来,将褥子铺在他腿上包置好,又拿来挡风的斗篷把他上身也包置严实,这才推着他一路随着那女人绕过正门,朝赌坊的侧门走去,他一路虽是有些惊诧,想着那女人的身份,但也耐着性子随他们摆弄着,他倒想看看这些人到底在整什么名堂
进了侧门,女人带着她们穿过几处回廊,没想到廊后竟然有一处宽敞的庭院,院子里的落雪已被清扫的干干净净,露出底下干净的青石板,厢房门前的路灯也燃着,照的院落一片通明。他打量着这装点的满是人气的地方,心下的孤疑更深了几分
思索间已被人推进了内室,一开房门,立时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让饱受一路风雪之苦的皮肉一时间毛孔大张,好不舒适,这房里竟烧着地龙。且不说这个,屋内物用皆是一应俱全,陈设也一并都非常精致。宫小飞从小随父亲长大,其父曾是镇守边关的将官,说起来他也是从小养尊处优。虽然经过这几年非人一般的际遇他早已忘记之前作为府里的小公子的种种优渥生活,甚至想过此番被流放怕是命该绝矣。但他没有想到,等待他的确实这样一番场景。
他疑惑的盯着房内每一处物件细细打量,越发觉得每一样都是如此眼熟,每一样都仿若是他当年在府里用过的,尤其墙上悬着的一柄镶金的黑色短刀,那个是他十二岁那年首次随父打猎拔了头筹,父亲当着一干副将的面奖励给他的,见到它的那一瞬,它仿若被钉住了一般,流放前的场景一幕幕闪现眼前。没错也就是这把刀,他曾经紧紧的握着刀柄,愤恨的刺向高坐上那个阴霾恐怖的男人,他名义上的兄长,伯父唯一的儿子,现任宫家内宅的主人。
“你输了”黑色的刀锋停在男人眉眼之间不足一寸的地方,一股强大的压力逼的宫小飞再难行进半步,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宛若一口寒潭印着自己恐惧而落魄的嘴脸,那人不惊不怒,无喜无悲,淡然宣判着他的结局。那一刻他是如此鄙夷自己,鄙夷自己的弱小和懦弱。他的父亲,那人的亲叔父,那时就躺在大堂上,一口黑棺里,脖子上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堂下猩红地毯的两旁,乌压压坐满了一众看客,他们皆是白衣白袍,有老者有青年人,有未及弱冠的孩子,有男有女,她们皆是宫家内宅的人,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他们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仿若一场见证,见证一个大家族权利的血腥交割,见证他注定的落败和流放。他想他们之前也定然是这样木然的看着父亲死在那男人刀下下的。看着这个阴毒的男人如何弑亲上位
而他一如他的父亲,作为内族直系里唯一对家主之位有威胁的人物,被那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清除了出去。他以为落败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死亡,所以那时他想也未想,反手将刀锋冲着自己的脖颈刺去,想以此来个痛快,也好过被那人当众羞辱,不想刚发力,手腕处却一阵麻痛,那短刀眨眼便从手中飞了出去,落到了那男人手上,他修长有力的指尖轻轻把玩着刀尖:你想要自决?“他淡淡确认,似乎很是不屑他的所为,宫小飞自是咬牙不答,极度的愤恨羞耻让他盯着那男人的眼睛几欲喷出火来,然而男人似乎并不以为意,“也好”他不无异议的颔首,“刺芒一项喜食活物,不若你将这一身皮肉进献给它吧。”男人淡淡的道,眼底忽然一片冷炙
他那时还不知刺芒是何物,只是被忽然的杀气震在那处,不知又有什么阴谋,只见那男人淡淡的向身后一挥手,立时一声刺耳的鹰啼从层层高阶上传来,众人皆是一惊,只见石阶之上,家主正座两旁的汉白玉老虎雕像上,不知何时立着一只黑色巨鹰,听到主人的召唤,它便张开巨大的翅子,扑闪着飞了下来,铁钩一样的鹰抓稳稳地立在男人肩头,锋利的鹰眼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弱小的猎物,不耐的啼叫从尖利的鹰喙处传来,似乎早就按耐不住要扑过来啄掉他的眼珠,再一口口将他的皮肉撕碎。
宫小飞见状立时骇的冷汗涔涔,他本就体弱如萤,这会连连受惊早就两腿酸软,双目眩晕,只勉强靠着两只手攀附在台阶上,勉强支起头与高阶上那个伟岸的玄黑衣袍的男人对峙着
“不要再徒劳了,”他知道自己的怯弱姿态已然出卖了口中的所谓的风骨,那男人抓住他的丑态自是无尽嘲讽“如果没有勇气被它杀死,那就苟活着吧”他说“如果实在活不下去,那就死在内族人看不到的地方,宫家人不杀未及弱冠的稚子,当然,也不养唯唯诺诺的废人”言语中的鄙夷激得的宫小飞眼前一阵发黑,他忽觉心口忽然一阵钝痛,一口腥热鲜血便喷了满地,而后软软伏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就被安置在流放的马车上了,身边还被安排了一个监侍,一个不会讲话的哑巴,他暗自在心里管她叫哑奴。他一路心如死灰,浑浑噩噩,那哑奴自然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不过是受了命令不得已押送他这个活死人,或者是作为送他上路的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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