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家国(下)
好好的例行请安,变成了充满政治腐臭气味的口舌争斗,何度非略感失望。大儿子的话不仅偏激,而且带有一种失意者的嫉恨,在老何看来,就是一种幼稚的,政治不成熟的表现。作为政坛的老人,他觉得有必要予以纠正。
“云重你这可就过了,能为灾区想到这些,已经是很尽心了。这总比什么都不做,整天在那里哼哼什么党权、治权的,更有实际意义吧!我看啊,这回国府能动用从英国进口的粮食救灾和平抑物价,这比什么说辞都实在,也更让大家信服。”老何截下他的话,教训起来。
说到救灾物资,他又转头对老伴说道:“看样子,这回国府救灾是真心的,不再像以往那样,简简单单的施几顿粥,就应付了事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不是我说你,云重不要把自己算到政府的对立面里去。你这些话在家里说说倒无妨,可要是在外面说这些话,谁都知道你心向广州那帮人,他们有什么值得你去追捧的。我算是看透了,自民国16年以来,国民党主导的北伐,那是‘军队北伐,官僚南伐’。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吗?哼!”老何意犹未尽,继续纠正老大。
听见自己的父亲语带不满的教训,云重也是知道今天自己是失态了,做出了无视国府救灾努力,却心怀异见的小人状。他面上尴尬不已,只得口称不知,做恭听训教的姿态。
“所谓军队北伐,官僚南伐,就是说,国军虽然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但毕竟自己真正的班底只有十万人出头,不得不对各路强人妥协拉拢。而国民党自己也是毫无原则地吸纳各色人等入党。这些各怀心思的人,进了国民党,自然就要找靠山,组帮派,网罗关系。你说这样的党团,内部矛盾重重,勾心斗角的,这和之前的军阀割据有什么不同。只是他们没有枪而已,区别仅此而已。要靠这帮子党人把国家治理好,那是做梦!
要我说啊,与其如此,倒不如由一个强人出来领导国家,或许暂时国家还能有安定的环境搞建设。现在谁能是强人啊?那必须是手里掌握军队的人啊,除了他,也镇不住这个乱局不是!就是这个人品行不完美,才能不是最合适的,那也比一帮文人斗来斗去的强。
你们应该还没忘我跟你们说的南明时的东林党吧,这帮子有才无德的文人,内斗起来简直是物我两忘啊!为了压制另一派,就不断向军阀妥协,最后自己也变成了军阀手中的玩偶。到了后来,不光是自己身败名裂,还把大好河山白白便宜了满清。云重你想想,广州那帮子人,与那些嘴炮无敌的东林党人何其相似。你在他们身上寄托自己的前途,有什么希望呢!”
老何的话算是震耳发聩了,何云重听了也默不做声,他内心开始认真地体味着老父的教训。既然之前因为自己的政治观点让仕途和心情过得很不如意,改变一下也是无妨的,什么也比不上仕途发展和体面的生活来得重要是吧。
何闻瑛今年才18岁,长的像大多数江南女孩一般,娇小妩媚,瓜子脸配上秀气的鼻梁和柔美的唇形,再加上一双闪亮灵动的眼眸子,构成了让人怜爱的姣好面容。今天她穿着志愿队新发下来的制服,尤其显得飒爽,英气勃勃。
韩家巷那位来和她同行的同学是个瘦削的男生,还戴着一副眼镜,大大的黑框架在文弱的脸上,让何云方心里又担心起来。托这样的男生,来保护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不知是不是找错了人。
男孩名叫赵骞,是比何闻瑛大一年级的学长,两人曾是高中的同校同学,因为是邻居,打小两人就认识,不过不算很熟。现在,赵骞仿佛察觉到何父的疑虑,赶紧把身后的背包朝上托了托,再用力提起手上帮何闻瑛拿着的背囊,表明了自己的男子汉的力量。做完这些,他才对何云方说道:
“何叔叔不必担心,我们这次分队,每个队里都有2名军校的学官带队,负责照顾大家。而且这次我们要先到扬州那边去适应性训练一周的时间,来增强大家野外生存和工作的技能。您再看我们的装备,军装、水壶、胶鞋和药品干粮,还有救生衣,就是被困在野外,短时间内都不必担心有生命危险。我也会用心照顾好闻瑛的,我一到队里,就申请和闻瑛分在一起的。”
年轻人对有组织的集体活动从来都是充满向往的,男孩女孩概莫能外。何闻瑛看看身上帅气的野战风衣,骄傲地挺挺胸膛,说道:“没事,爸,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我们是新时代的青年,要承担起我们的责任,‘救同胞,救国家,青春燃烧致岁月光辉’。不要怀疑我们的热情和我们的能力呃!”
很快,三个人来到了青年志愿队集合的地点,何闻瑛毫不客气地把老爹挡在会合地点外一百多米处的地方,以防被同学同伴发现,那可是要遭到大家取笑的呐。没等何云方再交代什么话,两个小青年就迫不及待地背好行囊,欢快地跑向队伍了。
何云方只好站在原地,有些伤感地看着被自己从小就宠溺的女儿,心怀对外界的向往,就这样离开了自己身边,没有表现出几许留恋之情。
但很快,他就没功夫伤感了。他发现和他同站在一起的成年人足足有上百人之多。这些人好像都被一条看不见的红线拦着,只是驻足踮脚,看着远处那群已经在高声欢叫着的年轻人,却不敢再向前移动一步。
这些人也在小声议论着什么,但声调故意压着,一是为了礼貌,不好打扰旁边的人,一是怕喧宾夺主,抢了那群年轻人的风头。但话题都离不开这次救灾和动员。
“你知道不,这可是几十年来政府第一次像模像样的救灾啊,像是动了真格了。”
“你说什么呢!这次不光给灾区运去了大量的粮食药品,连军队都出动了,听说,驻青岛的东北军海军这次也全队起锚,开到长江运输物资人员。这叫好像是像模像样的嘛!那是真真地救灾,不带含糊的!”
“我跟你们说件事,这可是秘密,别对别人说呃。这次东北海军用兵船运来大量的粮食,一进长江口,就沿途卸船,这可把江南这片的粮价给打下来了。听说这船可快到南京了,这粮价可是眼看着就要下跌了。家里还能对付几天的,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卖粮啊!”
“咳!我当是什么事呢,就你这消息,晚了!我姨家表哥昨天从上海过来,说上海的粮价已将降到3元8一担了,比咱这南京块便宜一半了!”
“哎呀,那我可是亏了,昨天我见粮价降到6元,就赶忙买了两担,这下亏大了!”
“也不能说是亏了,今年这灾,过水的地方太多了,我估计全国都缺粮。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就是再高,该买还得买啊!这次听说政府要投入几十亿斤粮食救灾,顶过今年的灾年应该是没问题了。明年新粮一下来,吃饭就不愁了。”
“这吃饭是不愁了,可这干嘛要征用这些学生娃娃去救灾呢?这耽误了学业谁负责!”
说完了越来越让人放心的粮价和吃饭的问题,有人又把话题转到了眼前那帮还在喧闹的学生身上。这起话的人也是家长,难免抱怨起来。不曾想却引来了多数家长的数落。一直未开口的何云方则开口说道:
“这位先生说这话可就不对了,你没看到那帮学生举得旗帜上写的是‘救同胞,救国家’吗。这一场惊天大水下来,那些灾民房也倒了,屋也塌了,再加上地里绝收,光靠吃几个月的救济粮,也只能保个暂时的温饱,要想重振家园,谈何容易。这就得让一些失去家园的灾民,重新找一份可以安身立命的生计活路。
这些娃娃们正是要去培训灾民读书认字学技能的,好让这些灾民在灾后得到妥善的安置。俗话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教会他们劳动工作的技能,才是最大的恩典。这群孩子去做这些事,难道不是最光荣的吗,我们也应该为这些孩子感到骄傲啊!他们不再是父母眼中不中用的孩子,而变成了能对国家尽责出力的有用之人了!”
何云方的话顿时引起了大家的共鸣,轰然叫好声和掌声顿时响彻了这片角落。何云方还没有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过彩,掌声和叫好声让他很兴奋,也很惶恐。不知怎么地,他仿佛有了一种站在国家的高度去看待问题和做事的骄傲感。
自己的老父亲从前朝的文人奋斗到民国,最终变成了一个失意的政客,心灰意冷,对国家的前途再没一丝的看好。什么议会民主,连自己都感到心中羞愧,那些高高在上的各种党团社群卖弄炫耀各自的治国策略,攻讦争夺各种阶层团体利益,可是于百姓何干,该受灾还是受灾,该罹难还是罹难,没有一丝改变。最后还不是被军事强人们当作了一张擦屁股的废纸给扔掉了,怨得了谁呢!
可是今天,国家一旦表现出几分的社会动员能力,让大家齐心去干一件事,就让这些普罗百姓感觉到了希望,感觉到了国家的前途又出现了一丝光明。就连老父也教训大哥,让他对政府抱有期望。这转变今天早晨他还不明白,但在眼下的场景当中,他顿悟了。
是啊,只要国家政府表现出足够的社会动员能力,让大家明白政府和大家在做一件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民众就会抱着对国家前途的期望,努力践行公民的责任,哪怕要牺牲公民个体的小利益,也是不去计较的。
这就是国家主义,只有一个受过百般艰难困苦的民族,才会产生的信仰。秦川他们就是希望通过这样的行动,让民众看到自己的力量,看到大家对利益取舍的正确态度,这样才能凝聚民心,对抗所有不可测的国家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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