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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摔打吧,东北军(中)


陈恩亮穿着一身粘了泥浆的常服向他们走来,脸上是一脸的疲态。见了面也不顾身上邋遢,把西装革履的瞿振渝抱起来甩了一圈,高兴无比。张廷枢看着这两个大高个抱在一起,亲热地地不行,心里也很羡慕这份友情。

        两人亲热完毕,陈恩亮才走过来,向张廷枢先敬了个礼,再握手欢迎。

        “我听说,张旅长是冯庸的义弟,演习的事冲撞了你的虎威,希望你不要介意啊!”陈恩亮态度真挚,眼光热切地看着张廷枢。

        “哎呀,我这个败军之将,今天上门讨教,你可不能藏着掖着的,得把你的练军方法好好地跟我说道说道。起码,一顿饭今天你得管好。”

        张廷枢也是个直爽的东北人,一根肠子通到底,见陈恩亮本人直率真诚,刚才又看到他搞的炊事车、官兵平等这些事,看得出此人是个带兵的好手,心中也有结交的意思,遂拿讨一顿饭来打破两人之间的隔阂。

        “哈哈哈,我就知道蔚久兄好吃一口野味,今天我已经特地安排下了。今晚我们就在这儿吃烧烤野味,来一场烧烤大餐如何,酒也备下了,是我们东北的德惠大曲。”

        久在军中的陈恩亮也是和自来熟,刚说两句话,就叫上了张廷枢的字“蔚久”,还特有心,准备了野味美酒款待。被人捧着的感觉张廷枢也很受用,不一会,两人就亲哥热弟地叫上了,完全没有了原先的那份气恼。

        很快,勤务兵们在陈恩亮的吩咐下,很快就在帐篷外的空地上摆上烤架和桌椅,端出几个铁盆,有半盆腌好的肉食和两大盆新鲜蔬菜,点好炭火,开始烧烤起来。张廷枢看着这几个勤务兵在一个铁质碳盒上的铁网上熟练地翻腾着食材,一会肉的香味和调料的鲜味就被烤了出来,弥漫在空地的上空。

        陈恩亮把两人让到长条桌前坐下,打开酒坛,给大家斟上。刚好,勤务兵也端上来第一盘烤肉和烤土豆,插上木钳子,方便取用。陈恩亮端着搪瓷口杯站起来,说了酒席的开场白;

        “我是让冯庸特地去求蔚久兄接振渝的,意思嘛,就是好趁此机会和蔚久亲近亲近。俗话说了,这不打不相识,我也早就想认识蔚久兄了。蔚久兄不光是冯庸的结拜兄弟,听冯庸说,蔚久兄也是个有血性的好汉,特别肯为国家出力,我是十分敬仰啊!

        另外嘛,我和振渝他们也分开了三个月了。振渝自接手兵工厂以来,就为我们研发生产了大批的新式武器,使我军的战力提高了一大截,这是大家交口称赞的,我也与有荣焉!今天两位都来到我的军营,真可谓是双喜临门!来,借这杯酒,让我表达对两位的热烈欢迎!我先干为敬,干!”

        说罢,他一仰脖,把小半缸酒一口喝下,缸底亮给两人看。

        两人也站起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相互亮着缸底,哈哈大笑。

        张廷枢吃了一口菜,几口咽下,就端着酒又站起来,正色说道;“咱们本该早点亲近的,我也仰慕你们几位的大才。今天我就高攀一下,我知道你们和冯五哥是结拜兄弟,你们两个是五哥的大哥和三哥,如果不嫌弃我这个庸人,也让我叫你们大哥、三哥,你们也别叫什么蔚久兄了,我比你俩小,你们就顺着五哥的叫法,叫我二弟吧,不知两位哥哥愿意嘛?”

        张廷枢知道辛昕他们四个是少帅跟前炙手可热的大贤,才干出众。今天也略见识了陈恩亮治军用兵的招数,什么官兵平等、炊事车,还有前两天演习中的凌厉打法,都足见此人的将略了得,在东北军中也是难找的。所谓英雄惜英雄,不如顺着冯五哥的缘分,和他们交个朋友,今后也好互相帮衬。

        陈恩亮和瞿振渝对视了一下,两人皆是端杯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用力把酒缸和张廷枢一碰,说道:

        “好啊,我也想和二弟这个当世英杰更加亲近啊!”

        “二弟也是爽快人,对我的脾气!”

        三人大笑着把酒喝干,在坐下继续用餐。三人又谈了些自己和冯庸之间的趣事,然后,张廷枢开始请教起练兵的事来。

        四人中对历史颇有研究的秦川,曾经告诉过陈恩亮东北军主要将领在历史上的作为,以方便他掌握东北军的情况。秦川说:张廷枢统率的12旅是张学良手下最精锐的两支部队之一(另一支就是现在驻守沈阳的7旅),兵员充足,装备精良,张廷枢也是个有爱国心的将领,至死都是个抗日派。

        怎奈东北军很拉胯,即使7旅、12旅相对其他旅要好,但在日本人跟前还是不够看。更主要的是张廷枢是个二世祖,打仗爱自作主张,一发昏就什么都不管不顾,没了全局意识。在两年后的长城抗战中,只因看到自己的部下伤亡惨重,又见7旅奉命后撤,他就自作主张,不等援军到达,就擅自率部后撤,被日军趁机破开了防线,直接造成援军和友邻部队伤亡巨大。他的所作所为,惹怒了老蒋,直接被撤职追责,从此离开了东北军。

        今天陈恩亮见张廷枢本人,态度已不似前天那样跋扈,对自己千不服万不忿的。现在也是真心相交,就想拉他一把,避免今后他自己的悲剧,也避免全旅的悲剧出现。想了想,他放下杯筷,点上一根烟,看着眼前袅袅青烟,沉思了一会,才开口道;“既然我们已是兄弟,有些话我不好对别人说,但我觉得不对你说,是不义气的。”

        张廷枢见此,也严肃起来,要过一根烟点上,做出倾听的姿态。

        “东北军的很多将领,都有一个习惯,爱把部下看作是自己口袋里的资本,觉得没有了兵,自己就什么也不是了,是吧。这是一种土匪绺子的思想。可能你们老一辈的父叔大多是这样起家的,这种思路就流传了下来。

        既然把部下当作自己包里的资本,就会像爱钱那样,舍不得轻易花掉。所以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本钱,对部下的恶习就不愿意过多的去管,去纠正,甚至纵容。只想着他们怎么归心,怎样对自己不离不弃。长此以往,部下们也摸清了官长的想法,所以他们就以官长的弟兄自居,觉得自己随意点,散漫点,甚至犯个军规条列什么的,也有官长要护着自己。此风一开,当兵的就不把自己当作军人,而把自己当成了官长的喽罗、打手,得有好吃好喝供着才能为上官出力卖命。当官的也就不把自己当作军人,把自己当成了会道门帮派的大哥,什么事都要靠手下捧着,才好办事。”

        看着张廷枢涨红着脸,呆呆的无语状,陈恩亮才不会管他此时的感受,为了他好,把这个梦中人叫醒,他决定再狠狠地刺他。

        “所以,东北军只能打比他弱的军队,只能打顺风仗,有些连顺风仗都打不好。不是吗,打涿州83天,什么都占绝对优势,愣是没打下来。北伐军面前望风而逃,中东路事件中谁都不肯出死力,坐看友军被苏联人歼灭,最后还不是少帅蒙了羞。这都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东北军是一支用感情义气建立起来的雇佣军队,兵不敢死,官也不敢死,大家只是想着,虽然我无功有过,但有感情这张伞罩着,有义气这块布遮住,总不好撕破脸不讲义气吧!就是官敢死,兵也不乐意死,这是人性的弱点。翻遍史书,除了刘关张能够全节尽义外,历史上还能数得上几个人为义气去死的。

        你们的建军思想从开始就错了,你们就是一群靠虚假的江湖义气作托牌,却是都想着过舒服日子的帮派。没有理想、没有正气。所以你们官长腐化,士兵散漫,大家都不尊军纪,不思战术,不愿战斗、更不愿牺牲。

        二弟啊,在军队,军官要有自己的职守,士兵要有自己的义务,不是靠相互罩着过家家的!军官就是要想方设法完成自己的战斗任务,不怕自己死,更不怕一战万骨枯,士兵要有牺牲的觉悟,这是他必须承担的义务,敢死才能有不死的可能,敢战才有生存的权力!”

        张廷枢越听越是心惊气短,陈恩亮得话就像敲打他心房的铁锤,话越是说得重,那把锤子就抡的更高,打得他的心口作痛不止。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层细汗,擦了几把都止不住。

        是啊,陈恩亮说的有根有据的,分析也是一针见血的,对自己也是彻底交心,要不是把他看作朋友,陈恩亮又怎么会如此地直言不讳。

        张廷枢十七岁当兵,作为东北二号人物张作相的公子,参军当官,都是父亲的安排。在东北军中,靠着父辈的恩荫的少年军官比比皆是。他二十岁就当了上校团长,以后少将、中将,军衔迭次提升,师长、军长的实权也是轻松就来,不是有实在的军功累积,而仅仅是他有一个好爹。所以他得要处处护着手下,好让他们捧着自己,好让他们为自己卖命。而部下也仗他的势,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争好处抢便宜。现在细想一下,真要到了要他们舍命战斗之时,又有几个愿意效死力呢?一贯吃香的喝辣的,谁又肯死呢?

        一想到自己就是在这种虚妄的上下相得,互相帮衬骗局中过的真如一个混混头儿,张廷枢就羞愧地低下头,言语不得。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张廷枢喃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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