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章预财经大学，第三教学楼3502室，上午9:20。

        13级几个专业班正挤在阶梯教室上高数课。

        俗话说，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设在上午一二节的课，缺勤率总是很高。

        新生们在摸清了各老师的性格和讲课风格后，便迅速掌握了翘课规律。

        教授这堂课的杜老师为人亲和，基本不点名，于是他的课就成了缺勤重灾区。一到上课点人数总稀稀拉拉。

        不过今天倒是有些奇怪。

        教室里人满为患，杜老师颇觉欣慰，满意地在室内扫视一番，十分激情地继续授课。

        不得不说，杜老师是一个另类。在2012年多媒体教学发达的今天，依然坚持着手写板书的习惯。

        此刻，杜老师捏着粉笔在黑板上书写公式时，教室后排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卧槽，胡民那家伙果然没说错，真的有美女！”

        “哪呢哪呢，指给我看看！”

        “第一排黄衣服扎马尾那个，可真白，可惜了看不到正脸”

        “还用看正面？单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美女”

        “别正面看是个恐龙吧”

        “这妹子我早上在群英楼看过，两个字，正点！”

        “啧，你前几天不还说缪彤彤有女人味吗？”

        “嘿，那不是年少无知没见过世面吗，矮子里拔高个将就一下嘛”

        “缪彤彤太黑了没看头”

        缪彤彤是13级新生中的外貌佼佼者，在金融学院颇有名气，拥趸者数多。

        有句话叫男人至死都是少年。男人，但凡能喘气的，谈论的永恒话题之一就是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这群刚入学的萌新们，在高考的重压下，对着已为人妇的英语老师尚能品头论足。一入学便被解放了天性，将所见范围内所有女生按身材长相排了个号，并附上外号若干。

        “缪彤彤跟徐小丹五官是挺好看的，就是太黑了，跟黑炭似的，还是这个妹子白”

        这人嘴可够损的，人家一好端端的姑娘被比成黑炭。

        管轶眉听力绝佳，身处舆论中心，还有闲情点评一番：军训后能不晒成黑炭吗？

        想当年经过军训的荼毒后，她一朵娇嫩的小白花也被无情地摧残成了塑料花。不过还好，她重新白回来了。

        以眼角余光遛了一圈，满意地发现周围人都没她白。感受到身后灼热直白的视线，管轶眉径自将身姿凹得更加优美。

        她今天穿了件姜黄色上衣，衬着整个人元气十足。一头马尾高高束起，露出长而纤细的脖颈。青春气息扑面而来，格外引人注目。

        比之周围披散着头发，脸上带着粗劣妆容的女孩们，管轶眉浑身上下就写着四个字——天生丽质！

        管轶眉内心深处有种满级大佬屠杀新手村的微妙爽感。看似寻常的美丽均不寻常的地方。管轶眉深以为然。

        至于这个看似简单的马尾辫有多费心思，昨晚睡前就编了辫子，今早梳起来才这么蓬松，愈发显得颅顶高，将本就不大的脸衬得越发小巧。

        额头旁毛绒绒的胎发是用侧柏叶生姜擦抹头破的效果，能降低她整张脸带来的熟龄感，和更别提流光四溢的如鸦黑发打理起来多吞金吞时，姜黄色显白还亮眼，以及淡扫的妆容，种种都加成了她的美貌。

        当然，这群眼瞎的直男是看不出来的。他们只觉得这个一块上课的妹子素颜都美哭了，完全可以pk学校的校花。

        起码隔壁桌和前排几个男生的视线就频频扫射过来。

        “咔嚓咔嚓咔嚓”几声手机拍照声伴随着闪光灯，在教室里的存在感格外强。

        “后面那个同学怎么回事，上课注意点哈”

        杜老师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学生正毛手毛脚藏相机。这个学生他偶然在校内遇到过几次，都是见他扛个相机四处拍照，没想到拍到课堂上来了。

        他人虽佛系，却不代表没有脾气。在课堂上开小差神游他不太管，但明显影响课堂纪律他不容许。

        “老师我拍板书呢，回去好复习呢～”毛孩子语气还挺义正严辞的。

        “同学你一开口就暴露了没听课的本质。”杜老师脸色凝滞，是真有些生气了。

        他从不用幻灯片讲课，不拷课件。也几次强调，幻灯片讲课容易照本宣科，且逻辑性不强，不利于做笔记，还是做好板书，可以捋清思路。

        “老师，涂辰在拍妹子！”有人幸灾乐祸地举报。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夹杂着怪叫连连。

        杜老师在前排扫了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前排坐了位长相出众的女同学，乌发雪肤，丽质天成，在一群黑乎乎的学生中显眼得很。

        难怪今天教室里荷尔蒙愈发躁动。年轻人知少慕艾乃常事，倒也不必苛责。

        想起了年少时光，他蓦地起了一点逗弄之心：“很好。涂辰同学是吧。我记住你了。”

        满意地听到一声哀嚎后，杜仲平一挑眉，意味深长加了一句：“美好的事物谁都喜欢，不过要记住，给人拍照要征得人家同意，别给人带来困扰”

        “辰子，听说你上课撩妹被老师抓了？行啊你！”席宁远人未至，声先到。

        邱焕新，涂辰的其一室友热络地给席宁远拉开门，打了个招呼。席宁远单手插兜，施施然走了进来，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辰子你手脚够快啊，就学会拱白菜了”席宁远长腿一伸，勾了把椅子，颇为潇洒地坐在兄弟身侧。

        “拱你大爷”不过一天功夫，这个滑稽的谣言竟然传遍了全院，一路上都有人恭喜他，涂辰已经麻木了：“假的，这群人真是闲的，以讹传讹”

        “啧啧，兄弟你口味可真重，连我大爷都不放过”席宁远一脸“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的痛心疾首。

        “你也闲得发慌是吧”涂辰没好气。

        “话说这妹子好看吗”席宁远难得抓住兄弟的笑柄，哪肯轻易揭过，非得搞搞清楚，给他好好宣传。假的也得给他弄成真的。

        “我说我真的只是拍了个照你信吗？”经过一天不厌其烦的口头解释，涂辰措辞模板愈发简洁：“我每天惯例早上出门采风，今天上午一二节有课，我就顺便把相机带进教室，然后看到这个妹子，觉得氛围很好，这张照片很有感觉，就拍下来了”

        课下时本应为偷拍致歉，在推搡间看到对方深埋的头和红透的耳根，他略踌躇了一息。等回过神，惊鸿一瞥的美人已难觅芳踪。

        本想删掉这张照片，却鬼使神差留下来了。因为没有删掉这张照片，更坐实了绯闻。

        自小跟涂辰一块长大，席宁远深知兄弟的审美阈值有多高，丫的就是个颜控，能让他看上的妹子颜值铁定丑不到哪里去。

        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眼前一亮。

        “啧，很有氛围感”席宁远看着照片中的女主角赞道，“这哪个专业的妹子？”

        “不是我们专业的”

        “目前查无此人”邱焕新接口道：“应该是来蹭课的。”

        “没正脸照吗”

        “只拍了这一张就被老师抓了。。。”

        “我这有。远哥你过来看看。”邱焕新热情招呼。他是宿舍公认的百事通，在学生会和新生群都混得如鱼得水。

        邱焕新帮忙点开链接，又殷勤地让出位子，拿走桌上的手机去阳台了。

        这人倒有眼力劲。

        席宁远从善如流地坐下，拉动鼠标，静静地浏览帖子。

        这是一个新发的热门帖子，是刚才那个女生的照片合集，各种角度的侧脸，由于拍摄距离近，画面里仅容一人，因而拍得更清楚，五官的冲击感更强。还有一张半侧脸，垂着眸子，眼睫如颤动的蝶翼，面如白玉，唇若春晓，活色生香。

        窗口有□□息自动弹出。席宁远本不欲理会，直到看到熟悉的字眼。

        缪彤彤：“看上去应该不是大一的，看头发就知道”

        缘于章财的新生剪发传统。章财建校近百年，有一项惯例。凡是新入学的大学生，在军训时均要剪短发，除了艺术学院和少数民族的可以免剪。这项规定不知摧残了多少爱美的女生。

        焕然一新：“是不是艺术生啊或者少数民族啊？”涂辰这个室友眼光倒不错，席宁远也这么觉得。对方看气质还真像学艺术的。从她坐姿和抻着的脖子可以看出学过舞蹈，气质相当不错。

        杨思芮：“那也不可能是大一的，她不黑，看上去就没被晒过”

        不黑？这是白的发光吧。如云的黑马尾如一把扇子，雪白的脖颈在教室其他人的反衬下格外显眼。饶是iphone4的镜头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也美得惊心动魄。

        杨思芮：“而且很眼生，你们在学校看到过吗？”

        缪彤彤：“会不会是专升本的学姐呀，听说经管学院也跟我们一起上课呢”

        杨思芮：“可能吧，我们班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有一个女生也跟我们一起上课，但是从来没被点名，经管院。”

        章财是省内top1，而金融学院又是章财的热门专业，外校专科多的是挤破脑袋要来跃龙门的。谁能对这种跟自己分一杯羹的竞争者有啥好感。

        对于经管学院，不说杨思芮这样的老油条，就是刚入学的新生，心里也很有一杆秤的。

        经管学院在外校看来名头很能唬人，然而本校学子深知，它只是三本院校。因为学费交的多，所以“破例”设在章财本部——梧桐学院，与其他一本热门专业共享资源。

        对于这些天之骄子来说，鱼目怎可混珠？

        虽然不能明着反抗一下学校的行径，但是暗搓搓地划清界限是无人置喙的。

        方才还暗搓搓想下手的男生们都有些尴尬，虽然心里并不在意妹子的学历，但是面上谁也不肯承认自己喜欢草包美人。梧桐学院美女多得很，实在是没必要做出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群里一时寂静。

        席宁远无语，这些女生话里话外的机锋和掩不住的酸意让他想到那些说话从来不直说热爱给人使绊子的贵妇和名媛们，顿觉索然无味。

        他本来对缪彤彤颇有好感，以为她人美心善，哪承想恰好撞破对方在背后诋毁他人的女生。就因为人家长得比自己漂亮？就非得给人家安个草包美人的名头？

        当事人管轶眉完全不知道她已经被贴上了一个花瓶的标签。彼时她正急着往回赶路。

        今日满课，上午三四节是两堂专业课。由于小班教学，有人一缺课就一目了然。为了给老师留个好印象，管轶眉从不缺课。

        10月初的章预市还处在秋老虎边上，高温炎热。管轶眉仅在骄阳下步行了几分钟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一手打着遮阳伞，一手点开手机软件去看公交车实时信息。

        此时正值车流低峰期，公交车发车间隔从平时的10分钟一趟拉长至20分钟。堪堪40分钟的课间休憩显得太短暂了，管轶眉在站牌下等得心焦，她将视线转向门口停着的几辆面包车，暗自纠结。

        “美女，去海棠不”操着一口章预口音的中年人开口问道，眯着眼在管轶眉的脸上停留。

        “不用了我搭公交”管轶眉冷声道。

        对方黏腻的视线在她的重点部位徘徊，令她十分不适。

        章预市公共交通建设并不完备，地铁线路据说已经修了4年还没修出个名堂来。

        因此，摩的和面的大行其道。这些被称作“黑的”的车辆游荡在大学城，按人头收费，也能收费颇丰。

        夜晚生意火爆，白天闲来无事，就在校门口吹吹水嗦嗦泡，看看路过的白大腿，占点口头上的便宜。

        做生意的人眼睛尖得很，这些司机常年驻扎在梧桐校区大门口，路边有只蚂蚁都熟了。更别说这么个大美女，已经连续几天从门口路过，每天独来独往。

        “6块钱一个人走不走”

        “2块那是晚上的价格啦”

        “哎呀公交没有咯，别省这几块钱撒”

        “勾勾手指就几块钱的事啦”

        管轶眉眉头微皱，以伞作挡，隔绝猥琐的打量，摆出严肃的面孔，再不发一语。

        那司机径自说了半天都无人不搭理，面上有些讪讪。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贪婪地剜了几眼被侧挡的遮阳伞遮得只剩下一双小腿的倩姿，又若无其事地起了其他话题。

        翻出包里的纸质讲义来默读了几遍，直到差不多背熟了。229路公交车方摇摇晃晃地开来，管轶眉将讲义塞入包中，迅速地收伞上车。章预市的公交车均价都是1元，这是管轶眉最喜欢章预的地方。

        车内没有空调，管轶眉挑了个向阴的挨窗位置落座。车外的微风驱散了些许热意。

        车外景色如电影底片一帧帧掠过，从一棵棵的梧桐树渐次过渡到一株株夹竹桃。驶向更加偏僻的海棠校区。

        财经大学虽以“财大气粗”闻名省内，然在校区规划上却是十足精打细算。较之动辄大手笔购地扩建校区的章预大学，章财的五个校区，都只有巴掌点大，星罗棋布般散落在章预的各个角落。

        海棠校区与梧桐校区都在经开区，彼此直线距离不过几公里，然而对于章财学子却是迥异。

        虽然同是章财人，但梧桐人和海棠人泾渭分明。本部梧桐校区看不上海棠校区，海棠校区不屑跟桑榆校区一提。经会专业以王牌主流专业自居，其他学院多沦为背景板。

        海棠外院出身的管轶眉，在学校长期的财经之风的熏陶下，实在生不出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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