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民国原创短篇《双桐》第五期

伍寒忆

        粼粼湖面上，郑梦令见远处插着一面青龙旗的十几来艘货船往他这边驶来，船檐挂着的纸灯笼对着风不断地跳动着，发出驱赶其他微弱船家的嘶嘶声。凭他在淮海一带的阅历，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些货船背后的头，是冲着他来的。“糟了，该不会是之前袭击我们的乱党？他们人多势众，该怎么办？”手下的阿北有些焦急地寻找着另一条水路逃走。“别逃，这旗估计是黄诗笙做的一个幌子，要是我们真逃了，说不定真掉进他们设下的套了！”阿北是郑梦令的表弟，原名叫郑皓南，头脑远没有郑梦令灵光，但身手不错，以前甚至还在冯将军手下帮着打过奉系军阀的左、右两路军队。他的亲爹被张作霖手下的人暗杀，而奉天一带惧怕张作霖的威名，因此没有人愿意雇用他，他才南下跑到淮北，只有郑梦令收留了他。阿北为了报答恩情，便开始为郑梦令卖命，帮郑氏家族去打通淮北至广州的黑白两道的两百一十多家商号和军方资源，致使整个关内一直没有人敢打压郑家的生意。

        不过，自从黄诗笙盯上并且暗地跟踪起段蔺开始，郑家才有了新的劲敌：淮南黄氏。“黄家的人什么时候开始胆大包天，开始劫起我们的船了？”郑梦令冲天上开了一枪，冲着那些渐渐包围他的商船吼道：“如果是黄家派来的人，劝你们不要挡道，我已经在北村码头周围布下火家军的精兵，到时候他们会把十八层阿鼻地狱翻个底掉，你们的祖宗都替你们赎不了罪！”

        火家军世代从戎，其先祖曾在甲午海战和义和团中随着曾国藩等名将出生入死，其后代在民国初年仍然继承先祖荣光，个个身怀绝技，被各地军阀争抢着要收纳编军，但他们最后却只选择了在冯玉祥将军麾下效忠。表面上看，火家军是趋炎附势；实际上，他们是利用权势之人来将一切亡国奴赶尽杀绝，以捍卫火家军世代清名。本来冯将军派他们去保护郑梦令的安全，他们还不屑一顾；但当郑梦令才十三岁的小小年纪就敢随父亲去刺杀企图割占殖民地德国密使和维护二十一条的袁世凯的走狗，而且差点随父亲一起葬身枪林弹雨之中时，他们便对郑梦令这个小少爷五体投地，愿意默默庇护他的身家性命。是火家军的人当年从德国和日本密使毒爪之中救了郑梦令，而永远无法救回郑老爷子，也成了火家军心中的一道无形的疤。郑梦令如今在火家军的拥护下，继承了郑家所有的产业，成了整个淮河流域除黄家外虽不是最富可敌国、但却是最有权有势的风云人物，经常有达官显贵家的名门闺秀上门相亲，但都被在遇见段蔺后的郑梦令一口回绝。

        青龙旗的金线刺得他眼睛疼，他想起四天前，在码头边的一个地下防空洞，段蔺的父亲段晖和他手下的几个伙计齐手将这批货重新上好国民政府亲批的封条时，语重心长地握着他纤长的手：“郑公子，我与黄家虽无仇无恨，但那个潜入黄家的司空彦，你知道她是谁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虽然他十三岁那年，在淮南读私塾的时候，倒是见过司空彦，但那个时候她还没入黄府，只是一个类似于神算子一类的人，据说还被某个司令豢养在一座私家宅院里，这层暧昧的关系也因此遭人非议。尽管她并未勾搭谁家的有妇之夫，但还是被城里的富太太圈子集体孤立，生怕自己的丈夫与她走得太近，魂被无缘无故地勾了去。司空彦依然继续做着自己的活，见过她的人都感叹她是李淳风转世，不被直军的人雇作打倒桂军的特务实在惜才了，而且根本没有放荡的作风。直到三年后，他再去黄府替父亲送见面礼时，司空彦已经替自己赎了身，据说差点还被豢养她的那个司令暗杀了。她赎身后，进的便是黄府，是黄诗笙力排众议迎她进门的。他没敢打听关于司空彦的一切，只是多向黄诗笙了解了些黄家在关内主要的生意往来和未来打算与郑家合作的一些洋货的预算草案等。他只是在黄府亲眼看见司空彦帮着黄诗笙操持着黄府清货一些锦缎，烧毁走私进来的洋布。可见这女人是有些能征服黄家的手腕的。他也送了司空彦一枚镯子，不敢不敬重她。

        “我的孙子死在黄家人手里。”段晖让手下将货都抬到码头给军爷们审查。“我段家招惹了司空彦和司空桐，她们其实并没有给黄家下什么所谓的诅咒，这么多年来，黄家一直看错人了。我的孙女，也就是你的未婚妻段蔺，是司空桐，但和司空彦没有姐妹关系。她们的身份是救济黄家的，而且段蔺在前世因为帮助了不该她帮助的人，进而无法升仙，因此她与她背后的黄大仙娘娘签了契约，答应只要今生带着司空彦另一半的魂魄来到世间拯救黄家、嫁给黄家的主人黄诗笙，她就能在死之前早日升仙。这次我计划要杀死黄文，他才是真正应该消失的人……”黄文又是谁？段晖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身体失去了支点，为什么段蔺居然许诺要嫁给黄家？？那他呢？他又算些什么？

        “司空彦的灵魂在神界和人界架起了无形的桥梁，她的灵魂违背了自然的规律，偷走了上万个和她一样分裂的魂魄，来挽救他们不被落入不得超生的禁锢。因此她也会在今世受到处罚，谁要敢帮她把她那分裂的灵魂拼凑齐全，那么那人将会承担下一代所犯的罪行与苦果。”

        一声炮响，将郑梦令的思绪震碎后飘游走在这片即将吞噬一切被肢解的人的命运的湖面之下。“我们不听黄诗笙的，等郑大公子死后，去阎罗殿找司空彦索命去吧！”阿北熟悉这声音，是冯将军的干儿子冯泷。他一直与郑梦令作对，表面上与黄家来往甚密，实际上却想着断掉黄家在北方的所有财路。更多的船驶来，火家军的一支支捷克79□□对准了冯泷率领的青龙帮和其手下的船只，双方将郑梦令的船夹在湖中央，冯泷的装备和人手虽然是火家军的两倍，但实战经验和对射程的精准度却远逊于火家军。一簇簇青蓝火焰在湖面上舞动，点亮半边天，连绵的炮声与机关枪扫荡声演奏出独属于这个乱世的凝重乐章。不一会儿空气中的黑烟就被血腥味取代，点点血花染红了火家军的麻衫和船帆，冯泷手下折损将近三分之二的兵士。火家军的头子仰天长啸：“弟兄们，去夺来他们的洋炮，和他们拼了！”船上其他火家军都拴起铁锁链，纵身一跃跳入水中，纷纷游向冯泷的几艘装载着洋炮的船。冯泷慌了，再大的火把也照不到隐藏在水下的火家军，于是想用唯一的火力冲最近的一艘火家船开炮，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但正当他要点火时，身后跃出一个身穿蓑衣的人，一刀封喉，抹了他的脖子，冯泷两眼一黑，囔囔着：“司空彦，救我！”便倒地不起。

        “炮在我手里，谁都别过来！让我带着郑家的货走，谁敢拦老子的路，我这炮可不长眼睛！”郑梦令还以为杀死冯泷的是他自己火家军的人，结果他都不属于任何一方。郑梦令当机立断，将船上的货物拆线，扔到湖面上。

        “郑梦令的命，现在掌握在我手里。如果他死了，你们黄家的人都要丧命。”司空彦的□□被黄诗笙开了一枪，子弹在胸口绽放开一朵血色月季，但司空彦的魂魄还是没有被驱走。“你杀了我，你之前烧掉的所有那些赃物，都无人指证了呢。这该怎么办呢？如果郑梦令手上的货到了北洋政府的军爷那儿扣押了下来，直系军的人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黄诗笙没听懂，“司空彦，只要你能把真绘还给我，你怎么栽赃我都无所谓。”黄令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爷爷居然能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痴情。“我知道，只要真绘还活着，她对你就有价值。你大可不必用她，留着她，对你的子孙后代来说迟早是个祸害。你倒不如，让你的孙子黄令裘来亲手了断真绘的性命，这样你孙子黄令裘受的难，就不会让你来承担。你要是娶了她，你就要承担子孙所受的一切灾祸。现在，黄家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必须听我的，把我以前救过的那些灵魂都安抚一遍，真绘就可逃过一劫。”黄诗笙已然失去理性，他向司空彦跪了下来，“求求你，让真绘活下来，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子孙的罪过我都愿意担下来！”

        郑梦令眼看着这批货物被这位不明来历的人劫走，才想起段大夫和他说的几句：“你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那是因为，我当年的魂魄正是被司空彦救了，我就是那批割裂的灵体之一，后来我偿还了上一世的福报，才有了段蔺，你才能在今生与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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