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应激反应
鹿鸣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林澍面前。
林澍还没有平复，脸色苍白地坐着，低垂着眉目，不发一言。
“你刚刚……”鹿鸣刚开口，林澍颤抖了一下，嘴唇紧抿。
鹿鸣没继续说，而是把水杯往林澍面前放了放，轻声说：“喝点水。”
好半天，林澍才抬手握住水杯，然后小口小口地喝着。
“是应激反应吗？”鹿鸣小心翼翼地问。
林澍咬着杯口，沉默不语。
鹿鸣还记得证书上的日期，一年都不到的时间，怎么会见到钢琴，就想吐呢？
鹿鸣试探着说：“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反应的？”
林澍放下水杯，下唇被他咬得都泛白了，却一个字也不说。
鹿鸣无奈，想了想又问：“你很讨厌钢琴吗？”
林澍明显有些僵硬，随后摇了摇头。
“那是……”鹿鸣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林澍突然抬眸看了过来，语气很严肃地说：“不关你的事。”
鹿鸣呆了几秒，这还是他住进来，第一次见到林澍生气，冲他说狠话。
林澍平时内向得很，话少，也不喜欢主动找话题，鹿鸣有时候都怀疑，让林澍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一天，不让他他说话，他都不会难受的。
鹿鸣不行，他虽然话不算特别多，但他也不是能在一个地方待一整天的主。
“抱歉。”鹿鸣主动道歉，“是我过界了。我明天出去，找地方搬走。”
林澍：“……”
鹿鸣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又回头，嘱咐道：“热水多喝一点，没那么难受。”
说完，鹿鸣就走出了四合院，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去，他坐在巷子口的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面前的地上都是烟头。
他很烦躁，但他自己为什么烦躁却不知道。
脑子里一遍遍都是林澍苍白着一张脸，然后冷漠地看着他，对他说不关你事的样子。
鹿鸣咬着烟嘴的牙齿磨了磨。
不爽，非常不爽！
此时一双红色高跟鞋出现在了鹿鸣的视线里，鹿鸣抬头看过去，是一个穿着超短裙，露着肚脐，化着厚厚妆容的女生。
在鹿鸣抬头后，女生晃了晃手里的烟，笑着说：“帅哥，借个火呗？”
鹿鸣现在心情极差，收回视线，没搭理女生。
女生也不介意，走了两步，在鹿鸣身边坐下，从背着的小皮包里，翻出一个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缓缓吐出烟雾后，说：“有什么烦恼，说给妹妹听听呗？”
鹿鸣侧眸打量了一下女生，体型很瘦小，脸盘不大，小小的瓜子脸，五官被厚重的妆容遮盖，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化妆后的模样……
鹿鸣怎么说，也是宁城叶家的少爷，从小到大身边就没缺过女人，他如果想，什么绝色美女找不到，面前这个艳俗妆容的女生，鹿鸣毫无兴趣，更何况他现在心情并不好。
“妹妹。”鹿鸣声音冷漠，“把脸洗干净，好好读书。”
“……”女生动作一顿，骂了一句“神经病”后，起身走了。
鹿鸣碾灭了烟头后，又点了一个，被个搭讪的搅和一下后，他更不爽了。
鹿鸣的烟抽到一半，面前的地面上被路灯照下来一个阴影，鹿鸣不耐烦地说：“听不懂人话是吗？我让你滚……”
鹿鸣一抬头，发现挡住他路灯的人是林澍后，立刻收了声，虽然脸上还冷着，但心情似乎没之前那么不爽了。
鹿鸣说：“这么晚，你出来做什么？明天不上课？”
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鹿鸣身后的小卖铺还开着，其他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
半天听不到林澍的声音，鹿鸣自顾自抽着烟，也不再说话。
“抽烟，不好。”林澍声音不大，但夜晚的街道很安静，鹿鸣刚好听清。
鹿鸣抬眸看了林澍一眼，脸色没刚刚苍白了，安静地低头看着他，模样乖巧，鹿鸣收回视线，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一些：“明天我找地方搬走，不影响你。”
“……”林澍沉默了几秒，然后才轻声说，“你没有钱。”
鹿鸣哑然，他确实没钱，吃饭都得靠林澍，“桥洞，公园，总有地方将就。”
“……你没钱吃饭。”林澍说。
“洗碗，搬货，什么不能干？饿不死。”鹿鸣说完，扔了手里的烟，踩灭后，声音凶了一些，“你来就是提醒我这些的？”
林澍咬了咬唇，沉默许久，才开口：“外婆过世的时候。”
“……什么？”鹿鸣没太听明白。
林澍顿了几秒，才继续说：“母亲带我去考试的时候，外婆走了……”
鹿鸣这回明白了，林澍在回答他傍晚的问题。
他什么时候有的应激反应。
鹿鸣有点慌，语气全然软了下来：“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林澍咬了下唇，“可以不搬走……”
鹿鸣笑了下，无奈地说：“我身无分文，能搬去哪里？桥洞我可住不习惯。”
林澍垂下身侧的手，扣了扣指节，“你……困了吗？”
林澍在给他台阶，让他回去，鹿鸣顺势说：“等会吧，我散散味。”
他坐在这抽了快两包烟了，一身的烟味，他知道林澍不习惯烟味。
鹿鸣回头看了一眼小卖铺，问林澍：“喝可乐吗？”
林澍想了下，小幅度点了点头。
鹿鸣起来，在小卖部买了两听可乐，一人一听，喝完后，才一道走了回去。
——
当鹿鸣在古镇的咖啡店里，回头看到坐在钢琴前的林澍，那个曾经内向的少年，如今正魅力四射地当众表演钢琴，一丝一毫难受的模样都没有，反而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不知道林澍怎么克服的应激反应，但他知道，林澍是很喜欢音乐，也很喜欢演奏的。
过去住在一个四合院里，他经常能在放假的时候，看到林澍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个放着钢琴的房间发呆。
他是喜欢的，可惜因为应激反应，他根本碰不了钢琴。
所以当鹿鸣看到林澍弹得那么好，他就萌生出一些想法，比如用他如今的资源，去给他圆梦。
只是他没有料到，林澍居然失忆了！
不过仔细一想，如果不是忘记了曾经的事情，他也不会放下执念，克服应激反应。
——
病房里。
林澍正在和宋琛对质，易哲选择沉默看戏。
林澍瞪着宋琛，不满地说：“你喂我。”
宋琛喝了一口粥：“你的手没有受伤。”
林澍：“我脑袋受伤了，不能动！”
宋琛依旧无动于衷：“你刚刚不是用它们抱的我？”
“它们现在不能动了。”林澍不听，他就是要不讲道理。
宋琛沉默几秒，然后林澍就看到宋琛放下了自己的碗，把他的碗端了起来。
在林澍以为他的计谋得逞，结果宋琛抓起林澍的手，把碗放进了林澍的手里。
林澍：“……”
易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澍瞪了一眼易哲，不情不愿地端着碗自己喝粥，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你说你要对我负责的。”
宋琛说：“吃完办出院手续。”
“好。”易哲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林澍刚吃了一口粥，听完这句，赶紧咽下，然后说：“出院吗？要回宁城了吗？”
“不回去。”宋琛说。
这句话一出，不仅林澍，就连易哲都惊讶地看向宋琛。
宋琛没有卖关子，说：“我陪你找记忆。”
林澍愣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空空的，有一瞬间很酸，他慢慢喝了一口粥，说：“其实，也不是非要记起来的。”
他觉得他现在的生活很好，有一个虽然很直男，但其实很照顾他的丈夫，有一个还不算讨厌的工作，这就足够了。
一旁的易哲看了一眼林澍，然后尽量隐晦地对宋琛说：“哥，你还记得我在宁城和你说的话吗？有些东西丢了，便丢了，不影响你以后的生活的话，那为什么要浪费精力去寻找它呢？”
宋琛听明白了易哲的话，他更明白易哲想表达的意思。
但林澍退了机票，大老远地跑去即将拆迁的老社区，就为了寻找记忆。
他虽然可以拦住林澍去回忆痛苦，但这只是他以为的对林澍好，林澍自己到底怎么想的，才是最要紧的。
更重要的是，失去记忆的林澍，并不是完整的林澍，如今的林澍，仿佛和他们生活在两个世界，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过去林澍的影子，他就像是另一个人一样。
活泼开朗，能说会道，甚至还会弹钢琴，嘴还……还甜……哄得宋琛经常心率紊乱。
宋琛虽然并不厌烦这样粘人的林澍，甚至好像期待和林澍的亲密接触，但他还是尊重林澍的选择，不管最后选择哪一个林澍，他都会对林澍负责到底。
这是他的义务，他会履行。
宋琛说：“东西不管如何，都是原件的一部分，是丢弃，还是找回，都应该由原件决定，而不是我们选择一个。”
说完宋琛还补充了一句：“他不是一个物件，我们不能替他选择一个我们想让他去的路。”
易哲：“……随便你。”
林澍在一旁端着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说：“你们在说什么事？我怎么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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