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鼓瑟吹笙（三）

　　面对杨芷掷地有声的质问，张华并没有理睬，而是使眼色给身边的小厮，而此时左思站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华兄，让你的人回来吧，你看看回廊上我们女儿看我们的目光，她们也很想知道，她们自小仰望的父亲，为什么非要杀了和她们一同长大，却没犯什么错的少女呢？”

　　“左思！”张华吼道。

　　“为什么呢？大约因为你姓杨吧，大约因为你有一个特别疼爱你的堂姐吧。陛下今日给的诗会题目多应景啊，《鹿鸣》，想当初我们跟在陛下身边打天下的时候，陛下对人才的态度就像《鹿鸣》这首诗里描述的一样，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天下统一了，政策颁布了，国泰民安了，人的欲望慢慢的显露了出来，陛下的有数不尽的妃嫔，要用羊车决定每晚在哪个宫中过夜，政务慢慢的被荒废了一部分，跟了他几十年的老臣的建议，慢慢的变的不重要了。”

　　“左思，你住口！”张华怒吼到。

　　整个弘文馆中堂的人此时连呼吸都不敢多呼一次，左大人这几句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那是要死人的。

　　“住口！已经说出去的话要怎么住口呢？陛下变得色令智昏，狂妄自大，却还是会对一个人言听计从，那就是陪着他一起打天下的结发妻子，原本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可谁能料到，这位温婉、仁慈的皇后的母家，没有能够看当大任的人才。啊芷，你父亲的为人，你应该知道吧，素无才干，也没有名望，只能做县令之类的小官，因为你堂姐的关系，被封为临晋侯，你们杨家其他的人呢。遇到事情之后去你父亲面前哭诉，然后闹到先皇后那里，在仗势欺人，拿些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蝇头小利，你们是皇亲国戚，陛下和皇后背后是整个晋国的百姓，如此的帝王和皇后，你让我们怎么办？”左思的话，几乎让杨芷无地自容，她无法否认，每一句她都无法否认。

　　“燕昭王墓前的斑狐眼见天下统一，却又有再度分裂的危险，所以化身成人来找张司空，可能怎么办呢？我们话，我们的折子，我们关于晋国未来的设想，统统不起作用，我们说服不了陛下，没有能力规劝皇后，改变不了你的父亲，所以我们只能让杨家的势力越来越弱，弱到不足以掌控朝局，而杨家真正对朝局有威胁的不是那些在官场只有虚名的高官们，恰恰是你们，是你和先皇后，先皇后身体不好，但若你进宫为妃，取代先皇后，那杨家的未来，必然是一片光明的，你若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还好，你偏偏读过书，且很有自己的主见，啊芷，我们不能杀了陛下，那样晋国就彻底乱了，所以我们只能杀了你，你懂吗？”

　　杨芷被左思的话逼得步步后退，她懂的，她自然都懂的，可。。羊蓉儿看着满脸痛苦的杨芷说：“你怎么知道啊芷就一定不会是一个好皇后呢？你怎么就知道，她一定会包庇自己的族人呢？如果她公正无私呢？”

　　“你相信吗？晋国建立的这几十年她的族人做过些什么，雷夫人应该知道吧，难道先皇后不是一个好皇后吗？难道先皇后不是别人眼里公正无私的人吗？但杨家不依旧是我行我素吗？若杨太傅做了什么有违天下之道的事情，她可能下令要了自己父亲的命吗？”皇甫柏突然大声说到。

　　杨芷强忍泪水问张华到：“孔昭是因为救了我，才被你烧死的吗？”

　　“孔昭本来就是妖，他对你动了心，不忍心杀你，想要娶了你，虽这样也能达到不让你进宫的目的，但隐患毕竟太大了，而且，他如此在乎你，若你要求他做什么，他定然是不会反对的，若他因对你的感情，为你父亲所用，那会比你嫁进皇宫还危险。”张华缓缓的说到。

　　众目睽睽之下，晋国最有名望的司空和未来的皇后在堂中如此对峙，每个人口中说出的每句话都足以灭族了，这里面有很多人是张华的门生，也有很多人是靠着杨骏上位的，现在他们只能安静的站在一张张案几背后，听着堂中人近乎疯狂的对话，没有人在敢提笔写诗，一切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杨芷转身，缓缓的向外走去，每一步都犹如千金，她不知道自己未来该怎么办？不知道现在弘文馆的中堂里有多少人希望她去死，羊蓉儿想追出去，却被陆汀兰拦住了，她们都知道，面对一个国家的兴衰存亡，很多事不是她们能左右的了的。

　　她们恨，恨那个从英明神武到如今色令智昏的陛下，但她们没有办法。

　　这一日弘文馆的中秋诗会没有一首成型的诗张贴在门外，堂中发生的一切，都一字不差的落到了司马炎的耳朵里，但司马炎什么都没有做，没有问责，没有杀人，好像今日的弘文馆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旁晚的醉仙楼依旧热闹，人们对五前弘文馆发生的一切好像并不知情。

　　“陛下没有做决断？”雷华看着热闹的大堂说到。

　　“岳父大人说，陛下认为前朝弱主当朝、宗室强盛，都是因为重用了像霍光、王莽那样声名卓著、手段强硬的权臣辅政，才会挟持弱主与宗室争权。所以，杨太傅的平庸无能，反被陛下看成是辅佐新君的最佳人选。因为杨太傅没能力就不会生异心，就必须搞好与宗室的平衡；其次，他是太子爷的外公、皇后的父亲；最重要的一点是杨太傅“孤公无子”，即使生了非份之想，也没有意义。这原本就是陛下最想要的结果，至于今日弘文馆中那些所谓的忤逆之言，陛下并不想理会。”戴渊喝着茶说到。

　　“是啊，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可能再去谋害杨家小姐了，你说段枫为什么就一定要杀了那个百夫长呢？”雷华很是不解的问到。

　　“不知道，但他的仕途之路，怕是也因此断送了。”

　　一切都过去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两年后，杨芷成了皇后，司马炎很宠她，坊间期待的胡贵嫔和杨皇后的争锋相对的大戏并没有如约而至，司马炎依旧声色犬马，最终因纵欲过度而亡，太子司马衷继位，杨骏擅权，弘文馆中左思对杨芷说的话一点一点的成真，晋国由强盛走向衰落，杨芷用尽毕生努力，依然改变不了晋国的命运，三十四岁那一年，她被自己选的太子妃，后来的皇后贾南风活活饿死，一切好像是注定了一样，即便她知道故事的结局，也还是一步一步的朝着结局走去。

　　从进宫那日起，她的枕边就一直放着一个红木匣子，匣子里是一张张泛黄的宣纸，有一张宣纸上写着：

　　啊芷，我希望你带着这个红木匣子去燕地，那里有一片很美的沼泽地，里面有一只白鹤，他会照顾你，你可以在那里等我回来。

　　杨芷把宣纸小心的放好，缓缓的躺了下来，慢慢的闭上眼睛，需要无力的说到：“可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抛下我的爹娘，我不能。。”杨芷的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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