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寘彼周行（二）

　　姒芈来齐国表面上是为着青玉折扇，实则是因为眉沁。

　　暗夜，眉沁果然如姒芈所料般，进了她的寝殿。

　　“听说你明日要随大军一起出征，可开心吗？”眉沁脱掉毡帽问到。

　　“我上战场于你有什么好处呢？”姒芈起身斟了盏茶给眉沁。

　　“对我能有什么好处，但我们这位周天子心思深沉，对坊间传闻也不会放任不管，那装神龙唾液的匣子就在国都城的卜庙里，打开匣子若里面的东西还在，你身上的嫌疑不也就洗脱了吗？”眉沁一点儿也不客气，坐下来喝茶道。

　　“我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是什么，你不清楚吗？”姒芈厉声问到。

　　“我清楚有什么用，得让天下人知道，才行啊。”眉沁说着话，嘴角有了几丝笑意。

　　“你怎么成为齐国的公主的？”姒芈不想在继续跟她聊这件事，便转移了话题。

　　“你看，我们都熟读史书典籍，但你对那些野史、传闻就没什么兴趣，这一点上我比你强多了。”眉沁笑着挑了挑眉，继续说：“我看过卷耳生母的画像，便学着画像中的样子打扮自己，在齐桓公祭奠卷耳生母的时候，刚好出现在祭庙附近，他思念感怀旧人，自然就会收了我。”

　　“你以为他会收你做妃子，却不想成了他的女儿？”姒芈问着话，也坐了下来。

　　“确实，我没想到齐桓公对她只有兄妹之情，但阴差阳错，我竟要嫁给晋文公了，是不是也很有趣。”眉沁看着姒芈笑的更开心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姒芈厉声问到，眼睛直视眉沁，表情悲伤严肃。

　　眉沁的笑容在脸上渐渐消失，一字一句的说：“要你和那些老巫婆的命。”

　　姒芈低头暗笑到：“她们养大了你，有些事，虽对你不公，但左右从未苛待于你，你就这么恨她们和我？”

　　“我不该恨吗？看看你和我，我哪里不如你，我们都学经世文章，都学占卜之术，自懂事起就知道十六岁的时候，要经过一番试炼，成为圣女，可十二岁上，你因为胸前的吊坠，什么也没做，就成了卜族的圣女，那我十二年的努力算什么，一个笑话吗？”眉沁起身质问到，单手扶着案几，眼睛里面全是恨意。

　　“你读了那么多文章典籍，却对权利如此痴迷，不觉得自己的书白读了吗？”姒芈笑着问到。

　　“姒芈你一直很好，这些年看你掌管卜殿，帮着君主治理郑国，我本来都没什么打算了，想着在烟瘴林子里了此残生也很好，可郑国在你手里，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满目疮痍。”

　　姒芈无法直视眉沁质问的眼神，背过身去，没有回话。

　　“如果你做的不够好，就应该让别人来做，我和你，谁对权利更痴迷，不是显而易见吗？”

　　“你我易地而处，你就保证能做的比我好吗？”姒芈握紧拳头问到。

　　“那是自然。”眉沁转身，很自信的说到：“我会成为晋国的王后，让晋国变得越来越强大，到时候，在也不会有人敢欺负郑国了。”

　　“眉沁，史书和典籍告诉我们，卜族的圣女就是郑国的丞相，诸侯国的王后，更是君主的左膀右臂，但是，我们毕竟是女子，很多决断，不由我们做主，很多时候，我们也改变不了君主的想法。”姒芈的话，说得很是有气无力，满是无奈。

　　“那是你，那是因为你没本事。”说着话，眉沁转身离开了。

　　到门口时戴上毡帽，眉沁背对着姒芈说：“最好别死在国都城，我会告诉你什么叫辅国之后。”说完，一个黑影就消息在了暗夜里。

　　“辅国之后。。辅国之后。。”姒芈说着话，跪了下来，眼泪奔涌而出。

　　大战在即，又因为殿中的对话，卷耳和重耳都睡不着，不约而同的到了同一家齐国的客栈。

　　“初次见到君上，也是在这样一个暗夜里。”重耳笑着说。

　　“是啊，天上一个星星都没有，却有流星滑过，是个很值得记住的夜晚了。”卷耳也笑着回到。

　　“进去，喝一槲？”

　　“喝一槲。”

　　两人进店，雍风和重耳的侍从则都站在店外值守。

　　“君上信坊间传闻吗？”重耳喝完一槲酒问到。

　　“信也不信，不过总要证实一下才好。”卷耳说着也喝了一槲。

　　“小白始终觉得圣女不是神龙的子嗣，怕是。。”重耳犹豫着说。

　　“她是谁的女儿，都不重要，若匣子里的东西还在，与她吊坠里的东西又不一样，传闻自然就破了，既对她好，也对周朝好。”

　　“君上执意如此，小白也不能在说什么了？”

　　“你都要娶齐国公主了，怎么还这么关心郑国的圣女呢？”卷耳笑着问到。

　　“托君上的福，圣女对我有恩，我在郑国的大牢里吃了不少苦，能活到今日，多亏了圣女。”

　　“很多事，她办的都很漂亮，但有些时候，就过分的犹豫不决了。”卷耳说着话，将面前的一槲酒一饮而尽。

　　“君上这话，从何说起呢？”重耳疑惑到。

　　“予在迎娶翟国公主之前，曾想娶她，被她拒绝了，若是她当时同意了，事情大概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卷耳说着话，心中有百般无奈，又饮了一槲。

　　“她是卜族圣女，应当是终生不嫁的，这也不能全怪她。”重耳放下酒槲说到。

　　“是啊，规矩林立，阴差阳错，谁知道哪个决定是对的呢？”卷耳摸着酒槲陷入沉思。

　　眼睛轻轻一移，就看到了烛火边的青玉折扇。

　　“这扇子看上去也没什么，怎么会被传的那么厉害呢？”卷耳问到。

　　“我之前也觉得它没什么，在黑熊身上拿到时，只觉得是一把好扇子，就随身带着了，但那日骊姬想趁我不备，刺杀于我，我下意识展扇去挡，扇子一展开，骊姬的脖子就被划开，倒地而亡了。”重耳说着话，顺势拿起手边的青玉折扇递给了卷耳。

　　卷耳接过折扇，轻轻展开，昏暗的烛光里，看不出这折扇有什么机巧法门。

　　展了两次，左右看了看，就还给重耳了。

　　“那之后，小白可还用它取过人性命吗？”卷耳递折扇时问到。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那之后，它就又成了一把普通的扇子了，无论怎么展，都看不到那日的青铜短刀了。”重耳接过折扇，摊开双手，无奈的说到。

　　“回到国都城，找些懂扇子的问问看。”卷耳笑着说。

　　“不瞒君上，晋国和齐国制作扇子的匠人都被我找的差不多了，还有些人，让我找制造刀剑的师傅们问一问，一把小小的扇子，竟成了世人关注的重点，好不好笑。”重耳大笑着说。

　　“毕竟不是一把普通的折扇，大家好奇，也是常理。”卷耳说着话，略略低下了头。

　　“明日挥军出征，君上无需担心。”重耳拱手说到。

　　卷耳抬头，两人对视，都会心的笑了。

　　晋、齐两国的大军，五日后就拿下了国都城。

　　卷耳见到被俘的翟叔隗和公子带，心中都是恨意。

　　拔剑质问翟叔隗到：“予哪里对你不好，你要如此对予？”

　　翟叔隗被捆着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卷耳笑，竟还是那样明艳活泼的笑容。

　　“你是对我很好，可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不是吗？我们不是一类人，原本就不该在一起。”翟叔隗说着话，看向不远处的姒芈，继续笑着说：“听说，那是郑国卜族的圣女，你为什么不娶她呢？你们应该很配的。我想和她说说话，可以吗？”

　　问翟叔隗话时，卷耳喝退了众人，只留了公子带和翟叔隗在空地中央。他与翟叔隗说话时，公子带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孩子一样，依偎在翟叔隗的身旁。

　　卷耳看着两人，又看了看姒芈，姒芈刚巧也转身看这面，卷耳冲她点点头，她就走了过来。

　　“君上，有事？”姒芈俯身问到。

　　“她要找你说话。”卷耳看着翟叔隗说到。

　　姒芈看着眼前被捆着的明艳少女，有些疑惑。

　　“我听游孙提到过你，游孙说你有王后之风，今日见到，他说得当真不假。”翟叔隗笑着说。

　　姒芈没有回话，她有没有王后之风，她都不可能做王后的。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遇见我最爱的人。”翟叔隗的这句话，彻底把姒芈说懵了。

　　她震惊的看着她，依旧没有回话。

　　“游孙说，若你当时答应了卷耳，他就不会有被赶出国都城之祸了，但若你当初真的嫁给了卷耳，我也不可能会遇见子带了，我们在一起很好、很幸福，虽然马上要死了，但还是要谢谢你。”翟叔隗边说话，边把头靠在了公子带的头上。

　　“你是一国之后，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言行会给这个国家的百姓带来什么吗？”姒芈看着相互依偎的两个人，问到。

　　“我为什么要想这些呢？我喜欢一个人，就喜欢了，至于天下人，跟我的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翟叔隗仰头望着漫漫黑夜说：“你肯定不知道，和彼此喜欢的人抱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起初也是不知道的，卷耳抱我的时候，我不觉得拥抱和亲吻有什么，是子带让我知道，天下还有那么美妙的感觉，我为什么要为了天下人，放弃我的快乐呢？”

　　姒芈不知道回什么，自小到大，她都没有和男子拥抱过，更没喜欢过什么人，她是卜族的圣女，她要对郑国的百姓负责，她头上的圣女冠，让她早已没了七情六欲。

　　卷耳猝不及防的挥刀，斩了翟叔隗和公子带。

　　重耳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有很多疑惑，此刻却也什么都不能问。

　　卷耳扔掉沾满血迹的长刀，牵起姒芈的手，就朝卜庙走去。

　　暗夜里，面对怒气冲天的天子，没人敢上前一步。

　　打开卜庙暗格里的匣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两滴凝固的透明液体，卷耳走向姒芈，拿起她脖颈儿上的吊坠，看了看，抓着木匣的手臂轻轻一环，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姒芈的预料，她的思绪和身体瞬间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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