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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风华初露


水乡江南的春天,滟漾的波光里,浮动着依依的翠柳、笔直灵气的紫竹,明媚的阳光和淡远的白云。

        姑苏城外,有一座不算很高的山脉,郁郁葱葱,连绵起伏,远看就像个笔架,故名为笔架山。山脚下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承载着山上的落花枯叶,每日浅吟低唱着,东流入海……

        萧七郎今天心情好极了,他穿上薄薄的米黄色春衫,短皮靴,边走边欣赏满眼春色,脚步轻快,嘴里还不时冒出几句诗词,好一派才子的风流。

        他的小厮阿英,提着沉甸甸的大藤篮子,里面装着文房四宝,画笔颜料,点心小食;背上还有个巨大的木画板,腰间挂着一大壶水,跟在萧七郎后面,走得气喘吁吁,听到主人在悠哉游哉地吟诗,心中不断嘀咕:“欲与清风舞!你手里就拿着把扇子,当然想舞就舞!难为我阿英,插双翅膀也飞不起来!”

        他们走进地势复杂的笔架山,翻过陡峭滑溜的山坡,侧身从类似一线天的山崖下穿行。刚来到在笔架的左边那个山峰下,就看到一片无边碧绿的竹林,数不清的翠竹在春日下微风里婆娑起舞,竹叶在风中不时发出“沙沙”的声音……

        竹林里曲径幽深,隐约可见山泉流水,山花烂漫。

        萧七郎眼睛发亮,笑起来:“阿英!我们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少爷要在这里画画!”

        阿英松了口气,走了这半天,总算可以歇息了。他忙应着,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卸下身上诸般物事,为少爷架起画板,支起折叠式的画桌,先摆开画笔颜料等东西,

        萧七郎踱着步,左看看,右瞄瞄,在选择最好的风景。

        便在此时,一阵丝竹声传来,先是瑶琴独奏,琴声古雅清俊,在林中回荡,如龙吟深谷,只觉超凡纯净,旷达奇崛,渐渐箫音作伴,音律清越疏畅入云,大有高洁悠然之态,心物交感,融合无间,竟是与万化合冥的境界……

        萧七郎不理会阿英在后面连声呼唤,一步深一步浅地迈开大步就循声而去。

        竹林深处,清澈的溪水边,果然看到有两个女郎,抚琴那个身穿月牙白的窄袖小袄,妃色长裙,身材婀娜多姿,面容姣好,正低眉垂目,嘴角含笑,十指纤纤在琴弦上起舞,翩然如仙。

        她身旁立着个白衣的女郎,侧面看过去但见鼻梁高高,一头黑发在脑后扎成马尾,手执一根竹箫,正吹得全情投入,她那微湿的衣袖上,沾染了几斑浅浅的青苔绿色,流露出几许滴翠挼青的妩媚。

        阳光透过茂密的竹叶,洒在她们身上,凉风拂过,两个女郎衣裙长发轻轻飞扬……

        萧七郎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不是树精花妖吧?人间哪里有如此脱俗的女子,可以把简单成那样的衣裙穿出这种韵味?

        时值盛世,贵族的女人们都爱着盛装,广袖百褶裙,发式繁复,除了金钗玉簪,多数还要压以色泽艳丽的牡丹花,配上白色小茉莉,方显富贵绮丽。再不济也满头珠翠,争奇斗艳。

        萧七郎出自名门,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女郎身上的穿着,看似平凡,其实做工布料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她们手里的乐器,那瑶琴,通体髹栗壳色漆,带朱砂花纹,上面的梅花断古色古香,必为传世之物。

        那女郎手中的是紫竹洞箫,竹花均匀呈紫褐色,散发着岁月漂洗后的光泽,让人一见难忘。

        弹琴的女郎弹到转承间,刚好抬起眼,看到萧七郎在探头探脑,可她视若无睹,继续自在地弹罢一曲,才把手按在琴弦上,低声和还在吹萧的女郎道:“阿风,我们走。”

        随风停下来,诧异地问:“丛碧,不是说要先练这《沧海龙吟》,然后再试着练练《春江花月夜》?”

        萧七郎听到那叫丛碧的女郎说:“今日大事不宜,我们找其他乐子去。”说完,她站起来,扬了扬手,三个垂髻小丫环从竹林深处走出来,收拾乐器和一些茶具,坐垫等物。

        两个女郎丢下小丫环们收拾杂物,举步就要离开。

        萧七郎想了想,决定开口,他上前几步,朗声道:“听说《春江花月夜》此曲,明快清新,既要奏出春水春花,夜雾夜月的美态,令人愉悦,又要带出“春江潮水连海平”的宏丽壮观,非要琴鼓钟磬合奏不可,不知道两位姑娘,如何用瑶琴和竹箫演绎?”

        随风回眸看他一眼,看到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男人,没有丝毫惊慌之色,自顾嘴里低吟:“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眼中露出迷蒙之意,显然沉浸在这短短几句诗所描绘的意境里。

        丛碧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瞪了瞪他:“这位公子,我们如何演绎,似乎和你无关。”

        说完,拉拉随风的衣袖:“别疯了,我们走。”

        这时,阿英背着全副武装,“嘭嘭啪啪”的一路小跑追过来,远远就嚷嚷:“少爷,当心迷路!……少爷!小心妖精!”他看那两个女郎在深山里出没,身上又是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势,“妖精”这个词冲口而出。

        丛碧啼笑皆非,对着阿英扮个鬼脸:“你敢过来,当心我们吃了你!”

        阿英吓得连忙刹住脚,可巧被脚下的乱石拌了一下,差点摔倒,狼狈不堪地冲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手里的藤篮子却跌落在地。

        丛碧的眼光从篮子上掠过,落在萧七郎那张俊朗的脸上,顿了顿,然后再扫回那篮子里露出的笔墨纸砚,颜料点心上。

        她的心跳了跳:这砚台!

        萧七郎也是心中乱跳,生怕阿英口不择言,惹怒了佳人,忙说:“不得无礼!快向两位姑娘赔罪!”

        阿英从小和萧七郎一块儿长大,虽说是主仆,可是萧七郎性子随和,他也就不拘小节惯了,这当儿便扁扁嘴,嘀咕:“少爷,良家女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啊?”他脑子里灵光闪现:“不好!莫非是山贼!女大王?”

        他额上冷汗发光,忙作揖赔笑道:“两位女英雄,小子无知,闯进贵地,请女英雄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主仆……”

        一个小丫环听到这话,上前瞅着阿英,冷笑:“哪里来的混小子,跑来这里撒野?”

        阿英心里暗叫不妙: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什么小鬼比阎王还难缠,这女大王座下的小大王,不可怠慢,不可怠慢……于是他把腰弯得更低,干笑:“呵呵呵!这位英雄姐姐也莫生气,咱们这就走,这就走……不撒野,绝不撒野……”边说边扯扯萧七郎的衣袖,示意少爷快跑,自己殿后。

        萧七郎如何肯走?他望着丛碧低垂的眼,诚心诚意再次问:“姑娘,这一琴一萧,如何奏出《春江花月夜》的意境?还请姑娘赐教。”

        丛碧的眼睛离不开躺在草地上的那块砚台。

        这砚台比巴掌略大,黑黝发亮,丛碧眼尖,看到上面雕刻着的几个篆书:“一拳之石取其坚”。她手心发潮:就是它,就是它!

        这砚台本是一对,乃五代晋时制砚家李处士的封刀之作,分别名为:“石”和“水”。都用坚硬如铁,润如黑玉的端州石制成,线条流畅,“石”刻着峻峭山峰,和上句“一拳之石取其坚”;“水”则雕着潺潺山溪水,装饰着下句“一勺之水取其净”。

        那块“水”在丛碧手里,她找这块“石”很久了!

        “水”砚每次研墨时所发出的幽香,仿若带着丛林的气息,清远宁静,让人的思绪在大自然中驰骋放怀……

        所以她很好奇,眼前这块“石”,会有怎样的惊喜?

        随风唯恐好友露馅,忙抬起头,眯着眼去看蓝天白云,嗓音飘忽,喃喃道:“暮鼓晨钟伴潮夕……意境,意境,无处不在,心中有意,便有境……”

        丛碧轻轻推她一把,笑呵呵对着萧七郎说:“这位公子,这里偏僻得很,你到此地,有何贵干?”

        她清脆的声音听在萧七郎耳朵里,真是无比贴烫,他精神振奋,开心起来:“啊,听说这里风景优美,在下专门来画画,听到姑娘仙乐,方冒昧打扰,万望姑娘莫要怪罪。”

        丛碧微笑:“公子既善丹青,当知这山水画,从远景来入手,视野广阔,方显大气磅礴,意深境远。这片竹林,若身在其中,反而难得其真章。”

        箫七郎一本正经说:“姑娘有所不知,在下素爱以小节见大义,世人只道作大画须胸中有丘壑,焉知一石一竹,亦是集天地之灵气?”

        “嗯……公子能否即席挥毫,让我等开开眼界?”丛碧道。

        能有机会在佳人面前显摆,萧七郎象捡到宝贝的高兴,忙一迭声吩咐阿英,快摆开阵,少爷要一展身手!

        阿英绝对无语了,死了,少爷这次被山精迷住了。

        要知道他家的少爷,平日里画画,除了他这个研墨倒水的阿英,谁也不能在旁边瞪着,这也是他家少爷总爱往深山里跑的原因之一。今天竟然要……唉!果真是,为花死,为花亡,为花就要……跌落莲藕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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