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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004


受了惊吓的缘故,姚喜一回司苑局就进房间躺下了。既然侥幸保住了小命,日子就得继续往下过着,太后娘娘下的旨意内官监哪里敢怠慢?早早地派了人过来,通知她今儿个晚上去宁安宫值夜守宫门。守门那种差事不算累,但是最磨人,不趁现在补会儿觉,晚上铁定扛不住。

        躺下不久刚有些睡意,门“咔”地一声被人推开了。姚喜自个儿住一间屋子,想着是白天不怕有人进来,就和衣躺下了,没有给门挂锁。

        开门的是郑大运。他换了身公服,头发也用发油悉心打理过,纹丝不乱,而且看那发白的面色……似乎还搽了粉?姚喜觉得太监果然和寻常男子不同,连郑大运这种平日看着挺爷们的人也好打扮。

        “郑大哥?”喜宝没想到郑大运会来。

        跪送太后娘娘离开后,她回了司苑局,郑大运回了司礼监,这才多会儿功夫,怎么郑大运又过来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她忍着困起身给郑大运搬了椅子,又倒了杯已经冰凉的隔夜茶,因为实在没心情去打热水,只能委屈郑大运凑合着喝了。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这才接过茶水,不过没喝,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瞧瞧人家多壕气,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什么?”郑大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姚喜一脸谄媚地冲郑大运笑着。

        “想得美。”郑大运被姚喜气笑了:“我不过比你大岁,怎么可能做你干爹。”

        姚喜看郑大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更灿烂地笑着上前拽着郑大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着央求道:“我吕秀……呸!我姚喜,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岁精通诗词歌赋,能下厨会女工。绣花针,手拿,山水花鸟布上描,能挑担子能扛袋,别人都叫我姚好汉……”

        郑大运被姚喜吹牛皮的功夫逗得哈哈大笑,他一早是看姚喜长得好看,但想想刚认识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日日来司苑局找姚喜说话,甚至从未和人提过的年少时在郑家的经历,他都和姚喜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而那时他与姚喜相识不过数日。

        其实抛开姚喜那具好看的壳子,郑大运也愿意和姚喜亲近,他喜欢姚喜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和时而皱起的眉头。罢了罢了,或许他与姚喜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或许这小子是个慢热的。慢热的人好,长情。他也怕自己这次还如过去那样,一到手就对人失去兴味。不知为何,他不舍得伤害姚喜,平生第一次对人有怜惜之情。

        “你若果真如自己说得那样好,我更不敢收你做义子了。”郑大运伸手揉了揉姚喜的小脑瓜。

        姚喜指着床上那堆东西问道:“那这些东西我呆会儿帮您送回去?”

        “你留着。”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理?而且件件就是他想着姚喜亲自挑选带回来的。“咱俩的事你别着急把话说死,宫里的日子苦,有个伴会好过许多,你刚进宫不久可能还不觉得。”郑大运也想看看自己对姚喜的感情会不会和以往不同,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姚喜点了点头。她明白郑大运这席话是肺腑之言,她其实已经体会到了,寂寞那种东西。她没有亲人(孙二狗两口子是仇人),进了宫没有带他的人,也没有朋友。太监其实有不同的势力圈子,比如郑大运。他是唐公公的干儿子,和唐公公拉了名下的其他太监自然走得近,还有唐公公同阵营的掌印太监们底下的人,都属于顶层圈子。

        至于东厂孟公公,那又是另一个圈子了。

        也不是没有对她殷勤的人,但那些人的目的往往是那种事。偶尔有极个别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姚喜碍于女儿身也和人亲近不起来。

        “我送您出去。”姚喜眼底有浅浅的泪花在闪,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余生很可能都像现在一样,死守着秘密在这深宫里孤独到老。

        “不必。你歇下,晚上还要值夜。”

        郑大运走后姚喜没再接着睡,怕错过值夜的时辰。

        她提前半个时辰进的宫,还带了点郑大运送她的小玩意儿准备转送给宁安宫里的小管事。这叫做拜山头,免得那些人欺生。她还在怀里揣了两个馍,半夜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怕无聊还带了个话本子。

        姚喜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会迷路。

        她不是不知道宁安宫在哪,但去宁安宫的路上有条宫道好像改建过,姚喜朝着记忆的方向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冷清。本想拦个宫女太监问问路,往四周一看,莫说人影,连个灯火都没有,只有黑压压的宫室,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宫道。

        夜越来越深,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姚喜吓得直打颤,宫里奇闻怪谈的本来就多,眼下连个灯都没有,睁眼闭眼一个样,姚喜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她。眼看已到了上值的时辰,她心里越急脚下越快,可走到哪都是死路,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紧锁的宫门。

        万妼合目养着神,身边的芫茜姑姑轻声回了话:“娘娘,底下人说那个叫姚喜的太监没来,晚上人手不够,要不要问内官监重新要一个?”

        “哀家宫里是龙潭虎穴不成?”万妼心里很不痛快,看样子那小阉驴是真的宁死不肯进她宫里做事啊!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是打出生起就被千娇万宠的万妼从未体会过的,这种感觉慢慢在喉咙口郁结成一团咽不下的气。

        “叫人去他所在的衙门瞧瞧,是死了还是逃了。若是逃了给哀家活捉回来,若是死了……”万妼想到那小太监如果真把自个儿了断了,心里忽然很不好受。倒不是惋惜,而是觉得那个小阉驴用他那条贱命羞辱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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