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釜底抽薪

清明将至，家家户户都守着寒食，是懂得火种难得，连宫内都得入了夜方能钻火，再将新的火种分发下去。早时夹着湿壤的雨水，更是清冷。

        顾南孤这会儿正在书房里批折子，堆积成山的本子垒在青案上。男人眼中透出锐利的神色，笔直挺起的鼻子，右眼下一点美人痣，明明五官深邃，脸型却十分秀气，倒透出了儒雅俊秀来，一身绿墨显得人分外白净。袍子盖住的身形正好，下边却藏了长年累月练出来的劲肉，但面上实在是清傲临风。唇瓣紧抿，不难想象勾起笑意时的温柔气息会有多迷人。

        指节分明的手正捏着笔，一提一落认真的写着。此情此景，任谁也不会觉得这就是人们相传中的“糊涂皇帝”“傀儡棋子”。

        殿中只剩研墨、捻纸、落字的声音。

        半晌，顾南孤搁笔，重重的揉了揉眼睫。唤人把批完的折子都放好，只剩下一小叠。

        小半月来都去张美人那边，想来这下已经是无人不知了，紧着怎么着也得捧那几位了。

        顾南孤一抬头，朝钰便傍边儿来了。

        朝钰着的是浅紫色的官服，大片无枝叶的散答花从她襟口蔓延下来，腰侧随意搭挂着金鱼袋，袋中隐约露着寒气，麦色的皮肤透着光泽感。

        “唤兰淑妃。”顾南孤浅浅开了口，端起了茶盏，找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继续端坐着，但是明显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不知做了多少次才熟练成这副模样。

        “是”明钰应到，同时行了个官礼，便退下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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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华殿

        宋溪之正逮着雨后伺弄自个儿平日里养的娇贵花木，婢子在旁想促她去午寝，稍眯会儿。

        这头刚在开口，冉菊就踏了进来，说道“主子，御前尚仪到了。”

        “姑姑好。”

        婢子们向明钰行了礼，明钰也是一拘“见过娘娘，淑妃娘娘，皇上有请尚书房侍驾呢。”也无多言，就直起身来在一旁候着。

        平日里去请其他娘娘，总是磨蹭着要打扮许久，但兰淑妃次次都是即传即走，从来也不耽搁，倒是让人很舒坦。想着，明钰又抬眸淡淡的看了一眼宋溪之。

        宋溪之是非常典雅的长相，举手投足间流露的也是得体的教养，瞳若秋水，散发着质感与醇香，好像是昆山上的并蒂莲被泡入佳酿中，清香飘萦在鼻尖，又让人沉醉其中。

        宋溪之回了一眼，眸中带笑，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有劳姑姑了。”

        “应分的。”

        一个对话来回的时间，冉菊便塞了一些银两进明钰的手中。

        明钰一愣，继而挑了挑眉，这是把她那一眼当成讨赏的了？但她也不矫情，既然人家要给，岂有拒收得罪人的道理，想着就把银子塞入了怀里。

        果然，宋溪之只是唤冉菊披了外纱，又穿戴整齐不失礼数，就随着明钰出门了。到殿门口时，她脚步一顿，轻轻侧头回望了一眼，含颌。接着踏出殿外跟上了明钰。

        宋溪之上了轿撵，她分位高，离皇帝平日理事儿的地方不算远，但耐不住人只有两条腿，明钰就在她撵下跟着走，用了一刻又半才到地方。

        明钰进去报了一声，不消片刻就把她引入了殿中。

        宋溪之朝人行了个礼，又马上被一双大手扶了起来，抬头看去，顾南孤正冲她弯着眼，两人的视线撞到一块儿。男人的笑容炽热如火，宋溪之忍不住偏了偏头，低声念了一句。

        “陛下”

        顾南孤被打趣到了，哈哈笑了几声，伸手揽过宋溪之的肩膀，带着她走到青案旁。宋溪之顺手接过了墨锭，帮着研磨起来。

        明钰领着各路下人都识趣的退了出去，在殿外侯着主子。

        “节日临近，皇上近来想必是操劳了。”

        顾南孤从背后搂住宋溪之，低头靠在了她肩上，抬眼盯着她，眼中的温柔荡然无存。

        他这几日方才流连后宫，将张氏采女连晋三级，早就被夫子不知弹了多少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个女人却装作全然不知，不咸不淡的嘲讽他，又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顾南孤虽说是皇帝，但是登基的时候被宋、贺两大家架的死死的，没剩一点实权。他生母是宋太后，养母是贺太后，两家还嫌不够，又分别送进两位女儿来监视他。想到这，顾南孤眼底闪过一丝狠劲。

        “嗯，不止是安排拜祖的事情，近日临洲那边起战了，勒蜀人打的突然，不过半月已经告急了。”顾南孤接道，话中透出几丝焦灼。

        宋溪之手上动作没停，顺着顾南孤的话往下说“临洲近安北，都护府在那儿，算上近日落水，那头地势不好攻打，陛下不必忧虑。”

        “确是如此”突然，顾南孤话锋一转“爱妃倒是对这些略懂一些嘛，那爱妃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轻松惬意的口气倒是真像突发奇想的调侃。

        墨锭在指尖被捏了又放，宋溪之侧着脸低头看了一眼顾南孤，两人的鼻息缠绕在一块儿“皇上言重了，妾身不过是说了几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何况皇上多谋善断，想必早已有应对的万全之策。”

        吐出的气息扫的顾南孤脸庞痒痒的，他缓缓才退开来坐下。

        确实，不管是临洲旁的安北都护府兵力强劲，还是近日落雨加上那边复杂的山势，这战对勒蜀来说决计是不好打的，基本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也不知道勒蜀这个时候进战图的是什么。

        “既是爱妃这么说，就算为了接下爱妃的重望，朕也得加油了。”说着，顾南孤执起笔开始批起册子，神色分外认真。

        宋溪之被逗笑了，明亮的眼睛弯着，尽是温柔，深深地注视着顾南孤。

        两人也没再多言，都默默地做着手上的事，这时要是有人推门进来，肯定会感叹，好一副夫妻琴瑟和鸣的温馨场景。

        “报皇上！”外头突然有人喊叫。

        还真有人推门进来了，但却没空欣赏这诗情画意，是明钰来了，好似是又起了什么事，顾南孤让明钰连忙将人请进来。

        “皇上，汴州闹山匪了！”来人一来马上就跪下着急的开口了

        其实山匪常有，但是能报到皇帝面前的，要么就是作乱已久，要么就是

        “这是汴州知府呈的折子，请皇上过目。”那人掏出来一本册子，交给了顾南孤。

        顾南孤只是浅浅看了两眼，面色略改，就搁在案上，急急的带着人去了别处。

        “若是平素的普通山匪，断然传不到这边来，这山匪来势汹汹，已然在汴州城内抢了十几家高府了。偏偏他们又十分强悍能打，还特别善水，好几次围剿，每回都是借着水势逃走了。不过才几月的时间，居然连人数都飞快见长，已有近千人了。”那人接道。

        顾南孤蹙着眉，又是来势汹汹，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两人又商讨了好一会儿，顾南孤竟是直接出宫寻人去了。

        明钰回到尚书房请回宋溪之时，她还在原地研墨，跟先前如出一辙。最后又同明钰里里细细关心了一番顾南孤，才上轿子走了。

        -

        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临夜了，明月未满动鬓发，照人沉不知。

        宋溪之眼皮搭拢着，左手撑起额头，随着撵一颠一颠。不时，她眼中析出一抹精光，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浅浅勾起了嘴角，颊上靥分外灵动。

        “土匪么”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马上又被风吹散在了深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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