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南安王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
慕容澄云也知事有蹊跷,赶忙如实回报,“不敢欺瞒陛下,初时臣父王也以为是害了病症,上吐下泻直闹了半月,后来才查出是有人在饮食中动了手脚,臣父王年事已高,一番折腾极度虚弱,足卧床近两月方有所好转。”
“追查结果?”长孙谊问。
“只查出是府中一名厨子,因旧年对臣父王有些私怨,见事情败露,已然服毒死了,后续一直在查,只是臣急着上京,这一向家中来信也并未查出明显异常,因此一直不敢上报陛下。”
这静安寺惠觉,他就是不说,长孙谊也能猜到是做什么的,也就不当面给他没脸,这些外地藩王,在京师留有一两处联络,也实属正常,这种事,只要不过分闹到明面上,他也只做不知。
“冯田上来。”他提声吩咐。
不一时,冯将军上到二楼,“陛下。”
“你说一下。”
“是,回陛下,属下来报,发现寺外暗桩二处,寺周有不少可疑人等,寺内情况暂时不明,未得吩咐,属下们不敢打草惊蛇。”
这事就比较麻烦,看来是有人针对西南有什么动作,而且与京师还有牵连,不是一两下能解决的。
时辰已是不早,这事即已发现,就不能拖,长孙谊见苏成婉双眼炯炯有神的听着,显是对这事很感兴趣,此事以她为引,不让她参与她定要不快。
长孙谊犹豫了下,说:“去京兆府吧。”
又跟冯田说:“派人回宫报备一声。”
今晚看来回不了宫,先把事情解决要紧。
京兆府尹正在外与人喝酒,被功曹寻着时,正喝得高兴,一个惊吓酒醒了大半,满头大汗的往衙门奔。
他回到京兆府的时候,长孙谊还没到,他带着苏成婉先吃饭去了,再大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府尹张载年松了口气,赶忙洗脸漱口整治一下自己又是姜片又是醒酒汤的灌了几碗,又鸡飞狗跳的吩咐下属收拾打扫。
心中腹诽,这位新帝不像先帝,呆在宫里不挪窝,动不动搞突然袭击的,这心脏真是承受不起。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带着属下恭敬在衙内等候。
长孙谊很快也就到了,吩咐张载年,“南城几个坊的司户留下,其他人散了。”
“是是是。”张府尹赶紧安排,把长孙谊引进议事厅,番务司司度,慕容澄云,及户部僧道司的司度,皇城兵马指挥使等人都已到齐。
冯田派人通知的时候,没人敢让长孙谊等,自然都是急急的赶了来。
见长孙谊进来,众人恭肃行觐见礼。
长孙谊抬手免了,到上首坐下:“都坐下说话。”
苏成婉一个小小宫女,自然是在他身后侍立。
慕容澄云又将事情与在坐众人细说一遍,苏成婉也将自己经历复述,本来她那一句话,慕容澄云代劳就行,只是她自己说,表明她是亲历者,不然让臣下误会长孙谊出宫办事还要带着宫女总是不大好。
京兆府司户搬来静安寺所在的城南四坊的户籍详册翻找,僧道司也带来相应资料,汴京城中大小寺庙道观十余座,人员管理度牒发放都归他们管,当然,这僧道名册自然与京城百万户籍名册不在一个数量级,因此他就是搬来全城的僧道名册,也及不上一个坊。
因目标明确,倒也没费多少功夫,就将静安寺周边商铺民户及寺内人员情况都摸排了一遍,冯田再将疑似暗桩位置相对应,挑出嫌疑人家。
情况都过了一遍,就可以动手了,冯田的金吾卫和皇城兵马指挥都是长孙谊的亲信,金吾卫的精锐个个都是武艺过人身手不凡,一路护着长孙谊长大的亲卫,但皇城兵马对汴京城防街巷情况都更为熟悉,所以需要他们配合,另外还有大炎最机密的麒麟卫暗中支援,这个不能拉到明面上,他们早已在寺周围暗中埋伏,只做策应,防止漏网之鱼。
“务必一举拿下,不要扰民。”长孙谊定下基调。
各司领命下去执行,长孙谊带着苏成婉在京兆府中坐等。
众人都各忙各的去了,苏成婉眨眨眼,她没想到节奏会这么快,她还以为要先暗中调查周密部署一下什么的,可看长孙谊如臂使指的指挥调动整个大炎朝廷的各个部门,确实有种畅快的爽感,体会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小打小闹。
行动也很快,感觉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冯田和皇城兵马指挥使叫赵成的就带人回来了。
“禀陛下,静安寺一共女僧人二十四人,仆妇九人,暗桩点十二人均已带回。另在寺中发现暗藏一伙共十人的,目前身份不明,抓捕时企图逃窜,打斗中都带了伤。寺周形迹可疑暗中埋伏的六个人,俱已抓捕带回,无人脱逃。”
长孙谊点点头:“可有人受伤?”
“卫中有三人受了点轻伤。”
“伤者自去太医院上药,将一干人等分别看押。”
“是。”冯田领命。
“那个叫惠觉的女尼在不在里面?”长孙谊问。
“禀陛下,说是早就死了。”惠觉是关键人物,他自然作为重点,可是翻遍整个静安寺并没有找到,威吓之下,寺中主持只得说出事实。
这个结果可以说并不让人意外,那闭关什么的,一听就像托词。
慕容澄云心内惶恐又小松了一口气,这师太去了也就死无对证,虽然深查下去也是瞒不住的,但这会子当着诸多官员,他南安王府面子上不至于太难看。
“今日跟我示警那女尼呢?”苏成婉问,他们一点风声都没走露,想来她应该没有危险。
“禀苏姑娘,她在。”
苏成婉放心,还好没害了她。
“带上来吧。”长孙谊说,这人既然示警,自然知道得多些。
不一时,那女尼被带了进来,见一屋子官员,吓得直哆嗦。
苏成婉放柔声音:“小师父不要怕,在座都是各衙司老爷,你知道什么,如实说来即可。”
长孙谊听到她这个各衙司老爷的说法,有些好笑的撇了她一眼。
那女尼认得她,见她含笑看着自己,心下稍安,小声说道:“贫尼法号智明,原是寺中收养的弃婴,惠觉师父慈和,见我可怜,从小儿待我亲厚,近些年师父年老,我日常照顾她便多些。”
她小心的说着,不时觑着苏成婉。
苏成婉见她很紧张,推了杯茶给她,“不着急,慢慢说。”
“去年四月间的一日,寺里突然来了几位新的大师父,为首的便是那叫惠见的,她这名字,还是来寺中之后现改的。”她端起茶喝了一口,细细回想。
“不想她们来寺中不上一月间,主持和几位大师父就一个个的圆寂了,惠觉师父也被她们关了起来,她们却说师父在闭关,自此那惠见便当了主持,寺中一切事务由她说了算。”
她对此一直心存疑惑,因为惠觉师父从来没有闭关的说法,这么突然什么话都没有交待的,就去闭关,实在不合常理,而且一下子死了好几位大师父,她们这些年龄小的,都吓得不敢做声。
可惠觉师父闭关的佛塔一直有人看守,她等了很久,才找到个空子,偷偷见了惠觉师父一面。
原来师父根本不是什么闭关,就是被她们关在了佛塔,她哭着问师父怎么办?惠觉师父只是跟她说,让她不要声张,保全自己。
“师父还说,若是见到有人来寺中寻自己,便想个法子引那人注意。”
这之后的几个月,寺中看管格外严厉,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外出,有好几个不服那惠见的,都悄无声息的不知所踪了,她知道寺中定然是出了大事,更加谨小慎微的待着。
“直到那时候,”她小心的看了苏成婉一眼,“就是京城里闹乱子的时候,寺里来来回回的进了很多外人,看管惠觉师父的人手也松,我又偷偷去佛塔,本想着找法子救了师父出来逃出那里,谁成想。”她说到此处,嘤嘤的哭起来,可当着这么多大人,又不敢很哭,努力忍了回去,“谁成想,惠觉师父就被她们杀了。”她说起这事,还吓得直发抖。
“是你亲眼所见?”苏成婉问。
她点点头,“那天夜里,城中正乱着厮杀,火光冲天的,我想着趁这机会,去放了师父出来,谁知就看到那惠见,将师父从佛塔拖了出来,跟另一个拿着大刀的人说,二皇子事败,这老尼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先了结了再说。”
“说完,那拿着大刀的人,就一刀把师父给杀了。”她忍不住大声的哭了起来,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太久了,一直不敢表露分毫,今天才敢说出来。
听到又牵扯到逆党,长孙谊眉头皱了起来。
慕容澄云扑通一声跪下,颤着声音道:“陛下明鉴,南安王府从未与逆党有过任何首尾。”
长孙谊摆摆手让他起来,这个他自然知道,若是有,那寺中就不会是这个情况。
女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那个年轻的公子突然跪下,又说到什么逆党,吓得她不敢再说。
“别怕,还有吗?”苏成婉拍拍她。
那女尼抖着声音,道:“她们杀了师父,就匆匆走了,我待她们走远,扑过去扶起师父,师父尚有一口气,跟我说了一句话。”她现在觉得这句话说不定也很严重,有些不敢说。
“什么话?”慕容澄云忙盯着她问,惠觉师父留下的定然与他南安王府有关。
“师父说,若有人来寻,想法子告诉那人,西南有变。”她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这句话很简单,她一直牢牢的记着,今天见苏成婉来寺中打听惠觉师父,她不敢肯定这女子是不是师父要找的人,但这个机会她不敢放过,于是就借着上茶示警,天知道她用了多少力气才克制住不让自己发抖。
这一句“西南有变。”她听不懂,在座各官员都坐不住了,爆发一阵翁翁的议论声。
见她没别的要说的了,冯田让人带她下去安置不提。
看来这女尼不过是与惠觉关系亲近,却对惠觉的真实身份来历等等都一无所知,但就她这只言片语,发现其中不光牵涉到逆党,还有西南变故卷在其中,表面平静的大炎朝廷,底下暗流不止。
长孙谊站起来,“冯田。”
“臣在。”
“将逆党一干人等押往昭狱细细审问明白。”看来不是在京兆府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臣遵旨。”冯田领命下去执行。
长孙谊带着苏成婉也就走了,这事不是一夕之间能解决的,他们耗在这里也没用,待审出结果再议吧。
这么晚回宫折腾动静太大,长孙谊与苏成婉去了长庆坊的宅子,现在是苏成婉的房产之一,苏成婉见此处离书舍很近,又不大不小是个三进的格局,就特地收拾出来,做个城中的住所,想着若是以后出了宫,住在此处闹中取静的,也很方便,不想这就住上了。
雪珠下晚就提前过来,他们到时,一应动用之物都已准备停当。
时间已晚,长孙谊明早还要赶着回宫上朝,二人洗漱了也就睡下,长孙谊已经习惯了各种政务繁忙,这事尚未有结果,不值得他挂心,躺下也就不再去想。
苏成婉折腾一天,倒是还有些兴奋得睡不着,睁着眼睛想着今天的事,长孙谊侧过来揽着她,闷声道:“别想了,早些睡,有什么结果,定会告诉你的。”
苏成婉摇摇头:“左不过是几个漏网之鱼,知不知道的,没什么所谓。”
那场皇室内乱,她虽亲历却是不得已,这对长孙谊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往,亦是皇家的伤疤,她没必要过多掺和。
而且今天那寺里的人全部被抓,怎么审怎么去揪幕后之人,那都是他和其他官员的事,他这帝位早已稳固,闹乱子的那两位坟头草都老长,几个余党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她不想也不该过多关心。
长孙谊见她这么识大体,倒是有些想逗她:“不好奇那幕后之人所图为何?”他自身光风霁月,得位顺应天道民意,没有什么见不得人需要遮掩的地方,不必像史上那些得位不正的君主,一点什么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急着去堵天下人的嘴,让后世笑话。
苏成婉打了个哈欠:“成王败寇,胜负早已成定局,无论所图什么,不过一场空想,我操那份闲心做甚?”
又往他怀里依依:“时辰不早,你明日还要上朝,早些睡吧。”不再多言,闭上眼,没一会也就睡了过去。
长孙谊好笑的揽紧她,倒也不用她这么懂事聪慧顾全大局的,看来还是不够宠她。
第二日她醒过来时,早没了长孙谊的踪影,她洗漱过后,又去书舍转了转,跟管事的交待,若是有人来寻她,让联系冯将军转达。
经此她倒是想到,她得自己在宫中留个渠道,宫外若有什么她自己的事,要有个能联系到她的方式。
现在只能通过冯田,这也太杀鸡用牛刀了,再说冯田是金吾卫统领,她老是拿些许琐事麻烦他,按现代话讲,叫占用公共资源,那不合适。
当然,她也完全没有瞒着长孙谊的必要,她没什么事是需要瞒着他的。
回宫后,那事的后续,长孙谊还真就没再跟她提起,想来严重程度和牵涉面都远超她的预期,事涉朝廷要政,她也就不再好奇,将之丢去脑后,只是没多久,陛下就颁下旨意,封七皇妹为嘉和公主,并赐婚其与南安王。
朝野一片恭贺之声,南境安稳,大炎才无南顾之忧。
寑殿收拾好后,长孙谊见她擅于理事,索性把章华殿正殿和西配殿的改造工程也丢给她管,他想将正殿改为散朝后的小型议事殿,西配殿改成御书房。
那边紫宸殿在忙着重建的事,工部的人实在忙不过来,不光紫宸殿,宫外几所重要的工事,像崇文馆那样被毁的还有几处,都要工部逐一安排,修缮或是重建。
像章华殿内装这样,工程虽不大,但却是陛下的体己事,工部就是想插手,长孙谊也不乐意,原本是太监总管与尚舍局协同去办的,现在能交给她,自然更放心。
吴公公怕是历代太监总管里当得最憋屈的一个,头上顶头多着一位娘娘,原本能做主的章华殿内事,他基本上是沦为跑腿打杂,可又有什么法子呢?陛下疼她疼得眼珠子似的,他短时间内可不敢跟她别什么苗头。
他只盼着这位早日怀上龙种,安心挪去后宫荣养,他才能有个出头之日。
章华殿正殿和御书房改造,就不像收拾寑殿那样小打小闹了,寑殿说白了,她就是弄成欧式宫廷风,只要长孙谊没意见,也就没啥大不了,这正殿和御书房都是要接待朝臣的,一应功能区隔,布置陈设都得体现帝王威仪还得合乎礼制,就不是她使着尚舍局两个掌事太监能搞定的。
第一件,就得长孙谊亲自主持,组织尚舍局的掌局和工部、礼部的官员过来,开个立项会,将这事落实下去,她才好接手具体操作,不然那几个部门,岂是她一个宫女能随便使唤得动的。
尚舍局的两位掌局,正是长孙谊的亲姑母,大长公主和她的大女儿,临怡县主。
长孙谊很忙,永靖开元元年,是他帝王业的正式开端,万物伊始万象更新,开头尤其重要,他和朝中各级官员,部门尚处在磨合期,他在逐一考校各重要臣子的办事能力和忠诚度,臣子们何尝不是也在观察他这位新上任的君主,是个什么行事风格,要从哪个方向角力拿捏,君臣博弈才刚刚开始。
而且静安寺那事牵三挂四,查下去又是长孙谆的遗党,说明平静的朝廷之下,尚有小股暗流在躁动,这个还不能明着大张旗鼓的查弄得朝野不安。
上次抓到的两拨人里,以那惠见老尼为首的几个女尼,以及暗哨,是长孙谆留下的探子,当时他控制了南安王府与京中的联系,是想利用这条线不动声色给南安王一些错误信息,谁知那惠觉师太十分的忠心,任她们如何严刑逼迫都不肯屈服,她们不敢擅自给南安王发消息,因为像这样的暗钉,联系的方式都有一套暗语,随意乱编反而会暴露,所以一直是想收惠觉为己用,因此之前一直未下杀手,直到长孙谆谋逆,她们这几个女的也不方便上战场,只在寺中听令,长孙谆死后,她们几个就成了弃子,杀了惠觉师太之后,就一直在寺中蛰伏,不敢冒头了。
而另一波十个人竟然是西南山区一个叫罗甸的小国来朝贡的队伍,土番语叽里呱啦的不通教化,只有一两个通别扭的官话,说起来是他们一行奉了国王之命在这寺中歇脚,待采买些上京之物就要起程回国,因过了正月,所有朝贡队伍都不允许还在乾阳殿的土番所里居住,所以基本上所有的朝贡队伍都会在正月就陆续回国,若有事淹滞在京,需得自行安排住所,因此他们才暂居寺中,此地作为南安王府的暗哨,若说与西南小国有些瓜葛也说得过去,两拨人都咬死互相完全不认识,但这事长孙谊总觉得蹊跷处颇多,尚未查清也就没有告诉苏成婉。
再加上新帝登基按惯例要开恩科,设春闱。
而且北上秋狝也已提上日程,钦定大都督羽林上将军程典总揽,六部抽调专人协同,从随行人员商议,到出巡路线,各项物资,驻跸关防一应事宜都已启动。
天子出巡实为天下第一劳师动众之事,依着长孙谊的性子是不愿如此多事,只是此次北狩主要去弥合调整一下跟草原各部的关系,关系社稷安危,非去不可。
房德佑尚在和林格尔稳定局面,直等他御驾亲临,现今他需重新扶植忠于自己的草原部族,部族之间的权利地位均衡又要重新洗牌,而这些,都是他必须牢牢掌握的,因此逆党虽尚未完全肃清,但北上之行却是不容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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