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峪王府不在外城，而是位于内城东南角上的一大片地方，轿子走了很久，天都完全暗下来了，才进了内城，到了王府。

        两乘轿子同时从两个角门抬了进去，又走了好一会，轿子停下，众轿夫们退了出去，嬷嬷来请她下轿，扶着她过一道门，又过一道门，苏成婉最后已经不记得过了几道门几道廊子，好不容易进到一个小院，嬷嬷带着她进了正屋，才停了下来。

        站定一会，身后同样的一队人，扶着另一个姑娘也走了进来，两个嬷嬷互相打了招呼，然后跟她们说：“两位保林娘娘今后就在这里同住一院了，都是一家人，先认识认识，才好和睦相处的。”

        苏成婉看了过去，见是个身段婀娜，皮肤白净的美貌女子，完全没有母亲说的又黑又瘦，她心下笑了笑。

        也是一身水红大衣裳，衬得她面若桃花，眼似秋波，只见她盈盈的看过来，墩身福了福，温声细语的说：“见过苏保林，奴家姓刘，闺名云湘，今年十八，唤我湘湘便可。”

        苏成婉也笑着回礼，报了姓名年龄，叙起来是刘云湘要大几个月，于是就上来亲热的喊她：“婉儿妹妹。”

        苏成婉只得从善如流：“云湘姐姐。”

        两人见过就可以了，日后有的是时间寒暄，两位嬷嬷又引了她们各自回屋，屋子都是新收拾的，一应用具很是齐全，当中竟然也摆了一对红烛高烧，照得屋子分外亮堂。

        除此之外就看不出什么喜色了，她占的是东边一溜，刘云湘是西边，中间那间主厅两人合用。

        屋子比她那个小院宽敞许多，她自己这边一正两厢，三间房子，主卧还连着套间，并水房之类，想来对面应该也差不多。

        嬷嬷把她送进屋，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要走了，只说让她在屋里等，有什么会有人来知会她的。

        她点头应下，知道嬷嬷的意思，今晚有两个新人，王爷要睡哪个还不确定，嬷嬷没法把话说死，万一不是她岂不是尴尬。

        见嬷嬷要走，雪珠轻轻推了推她，苏成婉知道她的意思，这是叫她要给这嬷嬷和跟着的下人们打些赏钱。

        苏成婉只装没懂，开玩笑，这嬷嬷说不定就是决定今晚谁先上的关键人物，她哪敢上去打点，万一嬷嬷一高兴，把她推上去了，她找谁哭去。

        就那么巍然不动的坐着，嬷嬷带着人都退了出去，雪珠悄悄奔到门口往对面张望，只见刘云湘非常客气的把嬷嬷送了又送，那嬷嬷喜笑颜开的，定是收了好处。

        她没好气的转了回来，抱怨她：“小姐，你怎么不给嬷嬷红封，夫人不是都交待过的。”

        又说了一句：“对面刘保林都给了。”

        苏成婉只是望着她笑，不接她的话，喊她过来帮她把头饰卸了，这一头珠翠的，绷了一整天，头皮生疼。

        雪珠犹豫，“这就卸了吗？万一，那个。。”

        苏成婉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才出门子她这个小姐的话就不灵了？

        雪珠只好过来磨蹭着帮她卸头饰，不时向外面张望着，果然，过了没多久，院子里就来了人，直奔了对面屋子，于是屋子里传出一阵忙碌之声，然后就见刘云湘低着头，跟着嬷嬷往院外走去。

        雪珠叹了口气，不再磨蹭了，麻利的帮她把头饰拆开，大衣服换下。

        苏成婉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今晚躲过一劫，明天再想明天的办法。

        雪珠怕她难过，反而撑着笑脸跟她说笑。

        苏成婉换了衣服，卸下妆容，洗漱过后，就舒服上床睡觉了，她也不好跟雪珠说她一点都不想见到那个王爷被他睡，但这种话她一时怕是难以理解，古代女人总是以夫为天的，嫁人圆房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她躲得了初一不一定躲得了十五，总有那么一天，多说无益，反正日子久了，雪珠自然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再说这院里还是有其他丫头仆妇的，她们没法像在家里那样，关起门来说话不用顾忌。

        长孙谊知道今天是他府里进人的日子，那丫头自那日过后就杳无音信的，一个消息都没递给他，他发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他竟然没办法保持自己一惯的平常心，竟难得的生出了一丝怨怼，这个小没良心的，枉他如此惦念，她竟这般无情，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很无趣的人，导致她不想再有联系。

        想起第一面就是她抓着自己问关于峪王的事，是为了她那个闺中好友，让他连带对这位刘姑娘也多了几分期待。

        他一向是不在后宅留宿的，他那几位夫人的屋子都香得不行，他待不惯，再说他日常起居动用之物太多，准备起来非常麻烦，他也睡不惯别人的床榻，有这几样，他除了初二十六会去王妃的正院陪她用饭，是很少去后院的，每月只是由起居舍人安排着几位夫人轮流着来前院几次，他有单独的一套屋子行敦伦之事，过后收拾了，也很少同榻而眠，他不习惯，他的夫人们也不习惯，大家都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没有跟人共用床榻的先例，挤在一起大家都睡不好，而且她们比他还认床，宁可收拾了回自己屋睡。

        而且自从几位都诞下子嗣之后，更是很少行房，她们宁可来陪他坐着说说话，下下棋什么的，把时间混过去就各自回屋，不想在床上折腾那么一通弄得一身汗的难受，他那位侧妃因着生产的时候难产，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才回来，更是想起这个就害怕，生怕行房了再要她生孩子她命都要没了，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不能说没这方面的兴致，毕竟是正常男人，只是看着女子在他身下痛苦拧眉极力忍耐的样子，他的兴致就会瞬间大减，特别是初夜，他总觉得给了女子莫大的伤害，弄得血淋淋的他也非常不喜欢，可是又不得不，所以只能速战速决一射了事。这些年他府里都没进过新人，他好不容易跟几位夫人都相处习惯了，又要适应新人，他也觉得很难。

        要不是母妃坚持，说他子嗣太少，他是觉得后宅已经很好了的。

        因着苏。。。他一阵挫败，她连名字都没告诉他，看来是真的没拿他当朋友，想起来他又有些难为情，他一个堂堂皇子被人嫌弃了，真是情何以堪。

        算了，不再想她，他负气拿起一本书看，等着刘氏过来。

        没多久，刘云湘就到了前院，进了长孙谊的屋子，一路走来她越走越紧张，走到前院见着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阵仗，更是觉得腿肚子都有些抖。

        王府真是太大了，王爷这个屋子也大得吓人，她努力得稳住自己，由嬷嬷引着，走到王爷面前，墩身福下去，生若蚊音的喊了一声：“见过王爷。”

        嬷嬷退了出去，长孙谊温和的说：“过来坐，不用紧张。”

        可是这种事哪是说不紧张就能不紧张的，刘云湘木木的走到椅子里坐下，稍微松了口气，抬头看了长孙谊一眼。

        长孙谊指了指杯子，笑道：“可要用些茶水。”

        刘云湘红着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王爷生得好好看，人也好温柔，她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用过晚饭了吗？”长孙谊问。

        她点了点头，其实没有，哪有功夫用晚饭，她只是胡乱吃了几口点心，但这会儿说没吃肯定不合适，只好点点头。

        长孙谊把桌子上的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说：“再吃一点？”

        她就捻了一块糕，小口吃着。

        长孙谊见她终于没那么紧张了，继续跟她闲聊：“屋子可住得惯？有什么缺的，只管告诉管事。”这个姑娘虽然看起来比苏姑娘要大不少，但好像特别胆小，他耐心的慢慢的跟她说话。

        刘云湘摇摇头，说：“很好的，不缺什么，让王爷费心。”

        长孙谊犹豫了一瞬，还是没忍住，小心问出：“苏姑娘，还好吗？”她应该是从苏姑娘口中听说过自己的，初见那次，她对好友的事那样上心，有点机会就帮着打探，过后定会与她讨论峪王，自己的本名虽然不敢说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但刘云湘定然不会不知的，也不知道她得知自己便是峪王会如何吃惊，想来眼睛会瞪的圆圆的吧？想到此，他忍不住微笑，一定很是可爱。

        又有些意动，不知道在苏姑娘口中，他会是个怎样的人。

        刘云湘被他展颜的笑容晃得一愣，想起他的问题，又不太确定，下意识问：“王爷是指？”

        “她可安好？”放下那丝怨怼，最关心的，还是她的安危。刘云湘心底不可抑制的翻上酸涩，今晚好歹是她新嫁，王爷为何，要找自己问对面屋里那个人，可也不敢闹情绪，只是垂眼点点头，轻声说：“苏姑娘挺好的。”

        长孙谊心弦放松，又问：“你们，相处很好？”又有些羞赧，背后暗自打听，实非君子所为。

        刘云湘眼眶微微泛红，强压情绪，答到：“挺好的，婉儿妹妹十分温柔可亲。”

        长孙谊却问不下去了，那股气闷又翻了上来，想起她的名字从未告诉过他，他还要从别人这里听来。

        一下子，没了谈话的兴致，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歇息吧。”

        刘云湘愣住，不明白为何如此突然，一下子又非常紧张起来，斯斯艾艾的跟着他走进内室，见他背过身站着就开始解衣，也只得抖着手脱了外衣躺在床上。

        长孙谊运了运气，总是要走这个流程的，初夜不敦伦对女子来说是莫大的羞辱，但行了房又是很大的痛苦，他真是搞不明白，人类繁衍子嗣为什么是这么不舒服的方式。

        见她一直绷着，他今天竟然难得的没有太好的脾气，生出满心不耐，寝衣都没有退干净，就那么做了。

        不出意外的，刘云湘眉头紧皱眼泪流个不停，他也没办法，只得快速的结束，唤人进来好生服侍她清洗。

        他自己也要去好好洗一下，已经几年没有过初夜了，还是那么的不愉快。

        刘云湘什么时候回来的，苏成婉不知道，只知道早上起来的时候，对面没什么动静，等她都快梳洗完了，才匆匆忙忙的传来响动，她犹豫了下，第一天不等人家先走，好像有些不大合适，反正时间也还早，院里仆妇说辰时三刻去正院请安就行。

        她就在屋里等着，见她终于弄好了开门出来，便走过去跟她打招呼：“云湘姐姐早。”

        刘云湘眉头还是皱着的，腿一迈下面就生疼，她又不好带出表情来，咬牙忍得有些扭曲，挤出个笑来，说：“妹妹早。”

        苏成婉见她这样就懂了，第一次确实是有些疼的，这个没办法，她只好陪着她把步子放得很慢。

        倒是刘云湘有些不好意思，努力的加快脚步，可是又实在不适，走路姿势有些奇怪。

        苏成婉叹了口气，上去想挽着她的胳膊搀一下她，心下感叹，做女人真难。只是刘云湘却一抬胳膊躲开了，只肯扶着自己丫头。

        苏成婉以为她是害羞，也没在意，只得陪着她慢慢走，看她这副略显夸张的样子，昨晚经历了什么有点不敢想象。

        好不容易走到了正院，苏成婉估摸着已经有些迟了。

        刚进外屋，就觉迎面一股香气袭来，不是花香，是种颇为怪异的木香味，苏成婉估摸着是什么名贵香料吧，果然宽大华丽的屋内，就见上首的大案上两侧大铜鼎里燃着香，袅袅的青烟往上蒸腾。

        一路走过来都有丫头仆妇指引，早有人打起帘子，谈笑之声从里屋传来。

        “咱们琪哥儿这小嘴儿就是利索，一句是一句的。”一个娇俏的女声说道。

        “可不是，瑜哥儿当年就说不到这样好，我记得到五岁上才好些呢，喊母妃一直母背母背的。”

        她倆进了屋，这是坐在上首华服面目温婉的女子在说，她这一句，引得一屋子女人都笑了起来，说男孩子这样的多，大器晚成的。

        地上还有几个小孩子在跑，一群仆妇围遂着。

        上首那位无疑就是峪王的正王妃了，见她们两个进来，率先开口：“呀，两个妹妹来了。”众人这才停了话头，往她们两个看过来。

        坐在下首第一个的美艳非常的女子笑道：“哟，真是两个小美人，快过来让咱们好好看看。”这位应该是侧妃。

        丫头们便笑做一团，王妃拍拍她：“还是两个孩子，别吓着人家。”

        刘云湘和苏成婉只得走上前去，一个个请安。

        “还好吧？应该满了十八，不算小了，我进府才十六呢。”侧妃上下看着她们两个，很是新鲜。

        见刘云湘走路姿势不自然，都了然的笑了，王妃拉过她的手，安慰道：“都有这么一遭儿，下次就好了，你这一两日多歇歇，没事不用过来。”

        那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嘟嘟的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侧妃怀里，一双大眼睛也看着两个没见过的人，奶声奶气的问：“母妃，这是新来的姐姐么？”

        侧妃搂着他笑：“不是姐姐，是小姨姨，知道吗？”

        小男生点了点头，喊了声：“姨姨好。”

        刘云湘和苏成婉可不敢托大，忙墩身行礼说：“见过小郡爷。”这位明显是侧妃所生，王府有些什么亲眷，苏父自从跟王府的长史官搭上线就细细的打听过，回来跟她念叨了不知道多少次，她早就会背了，想来刘云湘也是一样，刚刚请安的时候，可一点没认错人。

        峪王后宅现有一正一侧两位王妃，正妃娘娘姓范，是太常寺范阁老的嫡长孙女儿，育有一子，今年7岁，早早就请封了世子爷，侧妃复姓尉迟，家族可以上溯到唐忠武公尉迟敬德一脉，生的次子是4岁，年前才得的郡王封号，然后是陈、张两位良娣，刚刚说话声音很娇俏那位就是陈良娣，生有一女，也是4岁，只比郡爷略小几个月，另外一位张良娣倒是没有所出。

        王妃和侧妃立刻笑着阻止：“可不能这么叫，他们都还小，叫名字就可以了，什么爷不爷的。”

        刘云湘和苏成婉赶忙改口叫“琪哥儿。”

        见琪哥儿过来这边，那边几个追着跑的孩子也围过来，想是他的玩伴。

        那位大小姐倒是一直乖乖的坐在乳母怀里，睁着大眼只是看。

        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一刻都没得停的，琪哥儿一时又对王妃手里的扇子感了兴趣，扑过去要大母妃抱，王妃抬着扇子不给他，逗着他玩。

        那位一直没出声的张良娣拉了她们到一边，温柔的说：“妹妹们还没用早饭吧？”

        侧妃听见，回过头来说：“哟，都这个时辰了，就在这里用吧。”

        王妃也说：“很是，回去再要等送过去都要赶上午饭了。”

        于是张良娣就拉了她们两个，去到对面屋里，不一时，丫头下人们就抬了一桌子早饭过来，张良娣陪着她们吃着，一边说着闲话，“熟悉几日就好了，几位娘娘都是再和善不过的，不要怕，进了王府就是一家人。”

        苏成婉一路都有点懵，这一团和气亲如一家的气氛是认真的吗？宫斗宅斗文里面不是这么写的呀。

        难道不应该拈酸吃醋互相算计踩低捧高才对么？她懵懵的吃着早饭。

        刘云湘明显比她积极，亲热的喊着姐姐，跟张良娣拉着家常，一顿饭功夫两个人就亲如姐妹，吃完了饭再回到那边屋里露个面，请安就算完成，几位娘娘都忙着带孩子，长篇大套的说着孩子经，张良娣就拉着刘云湘回自己院子里说体己话去，也要拉她一起，她笑着皱眉说肚子疼，要急着回屋更衣，她俩就笑着让她赶紧的。

        苏成婉可算松了一口气，愉快的回自己屋里去了。

        不管这王府后院是不是有什么暗流涌动还没这么快知道的，至少表面上大家都和和气气亲亲热热，这起码比她之前预想的要好很多，不用绞尽脑汁的跟一群女人斗来斗去真是松了一口大气，看来老天垂怜，虽然不算什么容易模式，好歹也没有太难。

        下午峪王往府里传了信，说南边连日大雨，淮南路有一段淮河决了口，王爷带人下去查探灾情去了，这事耽搁不得，王爷已经即刻启程，只有随从回来收拾行李并知会王妃。

        王妃忙问灾情严重不严重？

        回来报的人说尚且不明。

        王妃只得说了声知道了，吩咐管事好生准备，多带衣物及防虫伤药等物，若是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

        苏成婉知道这事的时候是下午，她本来一直提着心的，因为按说今晚应该轮到她，可下午负责记录王爷日常起居安排的起居舍人那边派了仆妇过来说了这事，那嬷嬷和善，还怕她有心结，好生跟她解释，说王爷这是公务，不日就回来的，让她不要着急。

        苏成婉客客气气的送了这位嬷嬷出去，倒是忍不住给她塞了个红包，这等喜事，自然需要庆祝一下。

        其实像这种事，用不着长孙谊亲自去的，因为目前只是刚刚报上来，具体情况尚不明朗，若是灾情严重，需要派的也一般是相关的官员下去处理，最后赈灾的时候有可能会让皇子跟着去安抚一下百姓就行了。

        但是长孙谊主动请缨，他父皇甚感欣慰，就让他带队了，因为现在还没到每年汛期的高峰，想来水患不会太严重的，不怕他有什么危险。

        长孙谊其实是想到府里还有一位在等着他就头疼，昨晚不愉快的经历他不想连着今晚再来一次，但如果他在京城，这事就不太好躲，那有这么个机会，他没怎么多想的，就赶紧抓住了，让他先出去缓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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