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台上台下,两番光景
眼下是木兰山上景色最好的时节,也无怪乎御驾春猎会选在这个地方了。
第一日是众皇子宗亲围猎之时。在诚明帝开弓一箭之后,所有人都扬鞭猎猎冲进了茂密的丛林中。
至于诚明帝本人,他只是象征性地射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头麋鹿,并不会真的下场去与孩子们比试。
于是围场上剩下的,便是诚明帝和几位嫔妃,以及座下的各家宗亲女眷等。这段时间大家自然不会就这么干坐着。御驾中有司乐司的伶人随行,此时便是她们在场中歌舞奏乐。
“怎么不见太子妃?”说话的是坐在诚明帝身边的梁淑妃。
诚明帝身边的位次,是按照年资与位份排的。虽然贵贤德淑都是一品妃,但是若按年资排辈,沈贤妃也还是要在梁淑妃之后的。
“太子妃出身书香世家,想来对这样的场面可能不太提得起兴致吧。”旁人没说话,倒是坐在万德妃次位的荣昭仪接了话。
沈贤妃美目一转,视线扫过荣昭仪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心下多了几分疑惑。这荣昭仪又是什么时候搭上了梁淑妃这条线了?她不是向来跟皇贵妃走得近么……
“荣昭仪这话说的,难不成荣家就不是书香世家了?还是荣昭仪的意思其实是,你也对这种场面不大提得起兴致?”万德妃端起面前桌案上的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说起话来,当真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打击到荣昭仪的机会。
“德妃姐姐此言差矣,妹妹跟在陛下身边多年,对这种场面自然早就习惯了。”荣昭仪不服气地顶了回去。
沈贤妃轻笑一声,竟难得地对荣昭仪和颜悦色起来,赞同地朝她点点头:“荣昭仪这话没错。经常跟陛下出来见见世面,对围猎之事自然会更习惯了。想来太子妃是身子娇弱,受不得这山里的风吧?毕竟早春的风也是厉害。”
她此言一出,荣昭仪的脸色竟比刚才还要黑了。万德妃说话虽然也带刺,但好歹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但是沈贤妃的话,却让她暗恨不已。
打从沈寒烟入宫后,哪年春猎陛下带出来的不是她?即便她背后是荣氏一族,膝下育有一子一女,要说拼宠爱,却也拼不过沈寒烟。看她那牢牢压在自己头上的位份就可见一斑了。
诚明帝仿佛此时才听见几位妃嫔之间的唇枪舌剑似的,接着沈贤妃的话头就开了口,“贤妃最喜欢狐皮,年年都要让朕猎两只狐狸才高兴。来,爱妃,坐到朕身边来。”
诚明帝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旁边的几个女人的脸色各异,除了万德妃之外,就连沈贤妃的脸色都没好到哪儿去。
万德妃对于宠不宠爱这事儿倒是不太有所谓,反正她现在是有儿子有儿媳妇就万事足。再加上她现在跟沈贤妃算是一根绳上的,沈贤妃越得宠,她心里就越踏实。看着诚明帝当众给沈贤妃恩典,看着其他妃嫔们那难看的脸色,万德妃的心情简直不能更好。
至于沈贤妃,她确实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为难。她和诚明帝之间,还坐了一个梁淑妃。一看梁淑妃那架势,就不像是个愿意让位给她的主儿。而诚明帝另一侧,坐的则是万德妃。她更不好为了到诚明帝身边去,便跑去挤掉万德妃啊。
万德妃显然也瞧见了那边儿的情况,当下便要站起身来,“贤妃妹妹来我这儿坐吧。正好,我也过去跟淑妃姐姐说几句悄悄话。”
还不待万德妃站起来,诚明帝便轻轻扶住了她肩头,“德妃也坐着,不用折腾了。”他又朝盛德安使了个眼色,“在朕身边加个座,让贤妃坐过来。”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梁淑妃与他的作为中间。这便是要当场落梁淑妃的脸面了。她不挪位子,诚明帝便让人在她跟自己中间添一个沈贤妃的位子。
梁淑妃也不傻,她知道诚明帝向来赏罚分明,既然他如此做法,定然是因为她说错了话触了诚明帝的逆鳞了。于是她委委屈屈地站起身,往边上退了半步,“何必这么麻烦呢,让贤妃妹妹坐臣妾的位置就好了。”
她以为自己这番作为,会让诚明帝心软。却不想诚明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下子就将沈贤妃拉到了自己怀里,也不用盛德安去安排加座,直接就让沈贤妃坐在自己腿上了。
梁淑妃心里咯噔一下,即便是这么多年都一直这么不温不火地过着,但却从未被羞辱至如此地步。她眼眶一酸,差点儿就要掉眼泪了。事已至此,她也知道多说无益,于是便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专心地看场下的歌舞,不愿再看身边那堵心的场景。
上首这一番变故,场下之人自然也看得清楚。
司徒玄璎捅捅坐在自己身边的沈念心,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句,“我说心儿妹妹,贤妃娘娘还真不是一般的受宠啊。在这样的场合竟然也能让梁淑妃当众没脸。”
沈念心眉心一跳,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懂。她心里清楚,眼下这局面,绝对不是沈贤妃自己愿意看到的。
“阿璎莫要胡说。”沈念心轻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恩宠如何,全凭陛下的心意罢了。又岂是贤妃娘娘能够左右的。”
司徒玄璎本来也就是跟沈念心开玩笑才小声感叹一句的,再听她这样说,心里自然有数,于是便立刻换了个话题,“哎?话说,我怎么没瞧见那个祥嫔呢。心儿,你今天瞧见她了吗?”
沈念心闻言,也下意识地往上首诚明帝銮驾身边看去,确实没有瞧见祥嫔的身影。
“早上我去贤妃娘娘营帐中请安,还听娘娘说起,昨儿个那位祥嫔可是特意跑到陛下面前献殷勤去了,结果连面都没见到就被陛下给挡了回去。说不定是心里堵得慌,所以今儿个干脆就不露面了吧。”
“不可能。”司徒玄璎摇摇头,难得地与沈念心想法相左,“依照咱们这位祥嫔娘娘的性格啊,要是能因为这么点事儿便知难而退,那她也不会有今天了。”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沈念心轻笑一声,也不欲在这件事上多做探究,她现在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在马厩里由专人照管的灵霄呢。
她还记得上次见到灵霄时,是在特意清过碎冰的马场,穆子晏陪她一道。他怕她摔下来,便无赖地非要跟她共乘一骑。
真是,不要脸得很。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就从凌霄身上,渐渐转移到了送灵霄给她的那个人身上。沈念心的脑袋里,不自觉地就盘桓着那人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这一趟,能猎到多少猎物,会比太子和穆子熙多吗?总归是会比那个文质彬彬的穆子誉猎到的多吧……
沈念心正想得认真,不妨司徒玄璎忽然拿手指头戳她。
“心儿你快看,你快看!”
沈念心顺着司徒玄璎所指方向一看,是场下正在表演歌舞的伶人们。不像平常看到的那些歌舞,眼前的这一段,无论是从曲乐还是服饰,多少都带了点儿异域风情。
而最前面那个领舞的人,不是刚刚不见人影的祥嫔又是谁?
当着宗亲群臣的面,连献舞争宠这样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沈念心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即便是她这个曾经长年混迹在军中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做法太失礼了。别说是后宫妃嫔,就连普通的世家女儿,都不会做出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来。
“我就说吧,她真豁得出去啊。”司徒玄璎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对这个乌骊郡主,更加看不上眼。
而沈念心也同样不爽。她柳眉微蹙,目光落在祥嫔身上那件绣着海棠花模样的舞裙上,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恶心。
显然,司徒玄璎也看到了祥嫔舞裙上的图样,对于后宫中事,得益于司徒家得天独厚的优势,她自然有所耳闻。对此她也很不解,“心儿你说,祥嫔为什么总跟贤妃娘娘过不去啊。这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怎么就非得跟贤妃娘娘较劲呢?”
沈念心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有些想法的,“也不算无冤无仇吧。”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目光望向远方,“当日乌骊使团入宫当天,这位祥嫔就被陛下给改了封号。她即便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过后肯定也会有所耳闻。”
祥嫔是乌骊摄政太后田氏的侄女,乌骊国的晗嫣郡主,却在来使大铭后,因为和沈贤妃的名讳相冲,直接就被改了封号。
司徒玄璎自然也是知道这事儿的,只不过她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真的为了这样的理由去赔上自己一辈子。
沈念心看司徒玄璎那一脸不太确信的表情,也没再往深说,“这事儿可大可小。说它大吧,其实也就是一个封号的事儿;可要是说它小吧,在祥嫔眼里,也算得上是天大的侮辱了。”
其实沈念心自己心里也明白,祥嫔对上沈贤妃,并不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嫁入丰郡王府,做一个没有实权没有利益可图的郡王妃,并不符合田静梨的立场,也不符合乌骊国送她来大铭联姻的目的。
至于对上沈贤妃,恐怕是因为沈贤妃没有子嗣傍身的缘故吧。相对于万、梁、荣三人,沈贤妃位列一品,凭的只是一份虚无缥缈的帝王宠爱罢了。
任哪个刚入宫的新鲜女子没有幻想过,凭什么沈贤妃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们就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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