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钓鱼


发间的木梳子,还隐隐带着小叶紫檀的香气。可此时在沈念心眼里,那并没有任何安定人心的作用。

        常年累月的防备心理,已经让沈念心的心里形成一道自我保护的防线。一旦超越那个安全的“度”,她就会自动开启防御模式,甚至反攻。

        正如此时。

        沈念心如今这副壳子,虽然算不上体弱多病,但是比起前世纵横沙场的沈安卿来说,仍就算是孱弱无用了。于是沈念心的反击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招数,而是以绝对的力量论输赢——

        她抬起脚,狠狠地跺在穆子晏的靴子上。

        虽然那力量不大,并不足以伤到人,但却确确实实地让穆子晏震惊了一把。

        沈念心就趁着他愣怔的那一瞬间,使力挣脱出他的怀抱,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那把檀木梳子还挂在她的发间,她抬手取下,遥遥一指。

        “四殿下若是铁了心要逼小女看破红尘,还何必送把梳子?”沈念心冷哼一声,不无赌气的意味在。

        穆子晏眸子一沉,起身朝她步步逼近。

        “卿卿不必担忧清誉受损嫁不出去,更不必惦记与青灯古佛长伴一生。你大可看看,这万里河山,都是你的。”他凤目幽幽,如同一望无际的黑沉沉的夜幕,撒上了一把细碎的星子,闪着不知名的却致命的光。

        沈念心一怔。她直直望入他眼中,透过那双黑沉凤目,仿佛直直入心,看透了他骨子里的野望和狂妄。

        好像……

        和曾经的沈安卿,何其相似!

        彼时她也曾在漠北数十万大军面前起过誓,她说,兄弟们,你们不用怕!我巍巍大铭,岂会畏惧北方蛮夷。你们且看着,这万里山河盛世,都是我们大铭百姓的。

        室内陷入静默。沈念心抽出被穆子晏握着的手腕,仿似没有听懂穆子晏话里的野心和霸道。

        他是使了劲儿的。沈念心揉揉自己的手腕,低着头,语气平淡地道,“殿下言之过早。后事如何,当真难说。”原本想要跟穆子晏好好探讨一下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现在沈念心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穆子晏这样的男人,他若尊重你,便会事事为你考虑周全,不会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若是他不在乎你的感受,说再多又有何用?

        这一晚沈念心彻夜未眠。如同绿酒宴当夜,她因为穆子晏突如其来的那句“卿卿”吓得辗转整夜,而今日,她又因他那句“这万里河山,都是你的”而被深深震撼。

        她在阵前誓言,流传甚广,即便身为皇子的穆子晏知晓,也不足为奇。可是他说这话时,那狂妄到目空一切,笃定到势在必得的模样,当真让她震撼不已。

        这样的男人……若是有一天真的承继帝位,确定她的前世机缘后,可会放过她身后的沈家?

        翌日一早,沈念心昏昏沉沉地起了床。缕儿进房来伺候她洗漱更衣,之后传达了句她家主子爷的吩咐。

        “殿下说了,姑娘上午好生歇息,养足精神,殿下午间回来后,就带您去游湖。”缕儿顿了顿又道,“姑娘便是心里对殿下有气,也莫要不把自个儿身子当回事儿。”

        沈念心坐在妆镜台前,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随意敷衍着应了声。

        她哪里敢对穆子晏有气?真是太高看她了,如今她人在扬州,距离盛京城十万八千里,若是凭她一己之力,怕是此生都甭想活着回归故里了。

        “姑娘也不必担心京里状况,殿下自然是给您安排好了的。”缕儿给沈念心准备的早茶里,都是加了清热降火的药的,要不然这位主子说不准哪天起来又会像在安国公府似的忽然病倒,怒火攻心,五内郁结。

        “嗯?”沈念心忽地起了精神,抬了抬眼皮。她虽然心底对穆子晏办事挺信得过,但是毕竟不知道他具体是如何安排,总归是不放心。

        安国公府内有老太君一心惦记她身子,外有皇宫里贤妃娘娘一心盼着她早日进宫陪伴。哪个不是日日盯着她玉棠苑?也不知道那几个丫头顶不顶得住……

        “偷龙转凤罢了。您与小五爷私交甚好,那人名字,想必您也是听说过的。”缕儿一边给沈念心梳头发,一边闲闲聊起京中之事。

        沈念心凝神一想,现如今确实有人在玉棠苑里闭门养病,且那女子还与司徒玄瑷有莫大的渊源。难不成是红绡楼的那位……

        “柳丝丝。”沈念心眸子一亮,忽然想起这么一个人来。至于为何在玉棠苑里替她养病的人会是柳丝丝,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司徒玄瑷虽为璇玑府锦衣卫,实际上则是为穆子晏所用,至少与穆子晏立场相同,这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司徒玄瑷与她交好,在她数十日不间断地往安国公府送东西开始,就已经是盛京城里人尽皆知的事实了。

        且司徒玄瑷与红绡楼柳丝丝的关系……沈念心忍不住好奇又尴尬,不过不提也罢。

        想必当日贤妃娘娘指派过府的御医,就有穆子晏的手笔在,御医都说了她要闭门静养,又有何人敢擅自闯入?知道了这一层底细在,安国公府里的情况如何,沈念心也就不担心了。

        “没想到小五爷与姑娘您果真是碎骨之交,连丝丝姐姐都被她给您供出来了。”缕儿给沈念心梳了一个简单的坠马髻,“给您簪一个东珠排串步摇可好?姑娘您肤色白皙,样貌精致,即便不用重彩华饰,也都是极美。”

        沈念心透过铜镜,看身后小丫头的模样。不知怎地,忽然就觉得她今天仿似变了个样子。说不出哪里古怪……就是觉得和往日不同了。

        “缕儿,那位柳丝丝姑娘,据说是盛京里红绡楼的头牌。我听你口音,更类江南软语,你又是如何识得她的?”并非是她疑心太重,才有此一问。只是,她莫名就觉得,这丫头好似……忽然换了个芯子似的呢。

        缕儿嘿嘿一笑,“丝丝姐姐传信来了扬州,给奴婢好好讲了讲姑娘您身边三位婢女的性格套路。奴婢想着,之前不得您欢喜,总归是有原因在的,于是就好好揣摩了一下。看姑娘今日有此一问,想必是奴婢改得合您心意了?”

        沈念心从缕儿一开口开始,就整个人都惊呆了好吗!!!

        倒不是因为她话里内容太过坦诚,而是——之前那个软糯清甜的江南小丫头,怎么一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了?!

        “四殿下麾下,果真卧虎藏龙。”沈念心暗自纠结了好一阵儿,最终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瘦西湖风光,仲夏时节正好。

        沈念心一身碧色衣裙,梳着最简单纯朴的坠马髻,素气的东珠排串步摇,显得她多了几分小姑娘家的娇俏。算一算不过十四岁的年纪,确实还是一个小姑娘家。

        穆子晏身着湛青色常服,脚下着一双厚底皂靴。本就身量颀长,往沈念心身边一站,更显得她像个没张开的小萝卜头。

        傲气如她,哪里肯服?

        “哟,公子这鞋靴做工当真不错,是哪家绣娘的手艺?回头儿我也请人量身打造一双,穿起来也要戳破天才好。”沈念心实在不爽。前世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上了战场了,哪像如今,连身量都还尚未抽条,一副矮戳戳的没长成的冬瓜模样。

        偏偏穆子晏本就长得高,竟然还穿厚底儿的靴子出来拉仇恨!

        穆子晏抬手敲了下她脑门,语带笑意,“再给本殿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今天的全鱼宴便就此作罢。”

        打蛇打七寸,弹无虚发!穆子晏绝对是捉妖的好手,一把摁住了沈念心的命门。

        说起来她也没什么别的毛病,就单单是好吃罢了。但仅这一条,就足够让沈念心瞬间想起,“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等等警世名言了。

        穆子晏看她瞬间收起了扎人的棱角,满意地摸了摸她头顶。不同于昨夜那柔软丝滑的手感,她盘起的发髻让他无从下手。但这却并不妨碍他的好心情,他笑着吩咐手下人备渔具来。

        严溯已经对他家主子爷时常这副如沐春风的模样见怪不怪了,倒是那些很少有机会近前伺候的奴才们,见到传闻中淡漠冷硬的四殿下竟然有如此温和的一面,心下甚至开始疑惑,莫不是眼前人不是四殿下,而是三殿下来着?

        渔具?沈念心一愣,忍不住问道:“要渔具作甚?”

        穆子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沈念心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自己动手……难不成出门之前穆子晏所许诺的“全鱼宴”,还得她自己钓上来的才算?

        忍不住就挺了挺脊梁,一想到要坐在湖边钓鱼台上好几个时辰,她就开始觉得脊梁骨发酸。事实证明,要靠她自己钓上来的鱼来做全鱼宴,她今儿个可就得活活饿死在瘦西湖畔了。

        随行侍候的下人们在钓鱼台边架起了凉伞,钓竿鱼饵一应准备都已到位。眼看着穆子晏悠然落座,沈念心也不甘示弱,硬着头皮咬牙上了。

        一炷香后,穆子晏脚边的竹桶里已经成双成对了,沈念心却还颗粒无收。她垂着脑袋,眼珠子转了转,再抬头时便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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