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困心衡虑
卢秀峰醒来,天已黑透了。
他吧唧吧唧嘴,粗鲁地抹了抹淌过了下巴的哈喇子,眼睛却还是闭着。直到鼻尖传来一缕陌生的幽香,卢秀峰才糗这一张皱巴巴的脸,勉强睁了睁眼白。
“醒了?”
这一声之后,卢秀峰才是真的醒了。他“霍”的一下坐起,绷直上身,覆在身上的素云锦镶白狐毛披风,滑落在地。
卢秀峰直盯着坐在对面的公子,眼珠左右转了几转,又向四周望了望,似乎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陆耽笑笑,递给他一杯清茶。
“在下姓陆,听家里的孩子说,您此番来到著境园,是要事来找我。今日回来的稍晚,让公子久等了。”
眼前的陆耽身着天青色素衣,清瘦挺拔,面色如雪,卢秀峰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曾在深冬时节见到的一棵雪松。
卢秀峰脸颊泛红,眼神发直,眼睛和嘴巴同时张了张,低头便看见了自己狼狈一身,捡起地上扔散着幽香的披风,忽地将嘴巴一撇,眼含热泪道:“您就是陆公子!我可算找到您了。我这……我这……”,情绪激动,几乎将后槽牙咬碎。
陆耽抬了抬手,示意他喝茶定定神,直等他喝完,才说道:“这离境山虽说距京城不远,但绵延纵深,密密层层,有些为非作歹之人藏匿其中,便是我们,也常常难以察觉。经过这里的商贾,大多结伴而行,若有贵重行李,更是要雇几个镖师随行才算安心。”
见卢秀峰茶杯见底,陆耽又要为他倒一杯,卢秀峰连忙接手,不敢再劳驾。
“公子只身前来,一无随从,二无同伴,已然是江湖人的勇气了,切莫黯然自愧。”
卢秀峰面色立时轻松了不少,显然对这一番话十分受用。
他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陆公子当真善解人意,是我在公子面前闹笑话了。”见陆耽十分和善,就推心置腹道,“我叫卢秀峰,是京兆府尹蒋大人家身边的侍从,我到陆公子这儿来,为的是前些天发生在西昌道的焦尸案。蒋大人为此案夜不能寐,可几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什么线索,特命我前来拜会陆公子,我……”
陆耽面色微变,“听说,京郊西昌道发现了十八具男子的焦尸,卢公子,你是官府的人,当然知道这是一件多大的案子,陆某斗胆这样说,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绝没有人敢为此负责,也没有人敢与此有半分牵连。”
卢秀峰不明就里,只得点头称是。
“我著境园虽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但也很少与官府往来,只因……也不怕陆公子笑话,手底下全是些不能见光的朋友,我们居于一角,小心翼翼,生怕瓜田李下,有人无事生非。”陆耽给自己倒了杯茶,“今日卢公子前来,张口就是西昌道的焦尸案,可真叫我……”他把茶杯抵在唇边,眼睛却直看着卢秀峰,道,“吓坏了。”
嘴上说着吓坏了,可他此刻神色放松,略带调侃,又哪里是真的害怕。
倒霉催的卢秀峰才算听明白这一席话,一口清茶差点没噎死自己,连连摆手,急道:“陆公子说得哪里话,我们,我们怎么会怀疑你呢!是我太心急,没有把话说清楚。请公子见谅,我。我,我失踪两日,府里还不知什么情况,一心赶着回去复命,让公子误会了。”
卢秀峰见陆耽垂下眸子一言不发,接着解释道:“这西昌道的案子确实棘手,目前线索已断,据衙门调查,只剩一个目击人还未找到,说不定他能说出什么于案子有利的相关。”
“既有头绪,为何不找?”陆耽道。
“那目击人是个,是个拦路抢劫的盗贼……”说罢,见陆耽面生戒备,忙补充道,“前些年流民增多,各项户籍纪录亟待完善,我们查了附近各县及京城的籍册,毫无意外,没有发现此人半点消息。它既是个盗贼,又怎么会轻易在人前露脸?案子到这儿,便再也不能往前推进一步了。好在我们大人想到陆公子您,知道您虽身幽居离境山,却知晓天下事,手底下更是能人好汉数不胜数。”
陆耽似乎被说服了,面色也缓和下来。
卢秀峰大受鼓舞,续道:“今日前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麻烦陆公子托手下查一查,若是能将那个案发当时的目击人找出来,便是再好不过了。官府定然不会追究他拦路抢劫的罪过。可若是他不愿现身……”卢秀峰咬咬牙,“我们只要问一些问题,由陆公子代为转达即可。”
陆耽终于喝了口手中的茶,点点头,“卢公子的诚意我看得见,既然没什么误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卢秀峰暗暗长吁一口气。
“我们虽不常和官场的大人们来往,可既然此次蒋大人有重托,我等又怎好拒绝。只是这毕竟和朝廷有关,我和众弟兄难免……”
“陆公子放心,”卢秀峰正色道,“我家大人说了,我们只要真实可靠的证词,不会有人知道这其中有著境园的帮扶。”
陆耽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叫卢秀峰的青年,虽看起来聪慧不足,实诚有余,但为人处世还是有自己的能耐。他自称“侍从”,定是无官无爵,可这样一个人却能一人来承办京兆府的要事,必是蒋行正的心腹无疑。
二人又清谈片刻,卢秀峰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笺,上书由京兆府提出的案件问询条目,大致关于何时何地,所见何状之类的问题。
陆耽简单看了看,将信笺收下,“今日我就着人去查,若有消息,自会派人送到府上。可若是没有……卢公子今日可能就要白跑一趟了。”
卢秀峰大大咧咧地一笑,“不白跑,不白跑,我被山匪绑了两天大难不死,今日又被著境园的高人所救,又得见陆公子……想来这二十年来也没有这一天精彩。”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转犹豫道,“只是苦了我家大人,案子要另想办法了、”
陆耽看着他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忧郁,脸上瞬息万变的神色甚是精彩。
真是个阳光烂漫的年轻人。
祝良辅上前,示意已经备好了崭新衣物和马匹,卢秀峰连连道谢,换好衣裳,牵马便准备告辞了。
陆耽又安排星河将他送下山,叮嘱看他安全入城才可返回。卢秀峰犹犹豫豫地想拒绝,但心里又实在害怕上次的山匪,便只得舍了面子要里子,唯唯诺诺的答应了。
卢秀峰走后,陆耽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自顾自地回到前厅,闭目仰坐在圈椅上,脑中却一刻也不得闲,将眼下的形势过了一遍又一遍:
西昌道焦尸案这个钩子既已抛出,接下来,就是盯紧水面上的浮子,以此来判断何时提竿,如何提竿。
蒋行正是一条游在明处的鱼,他本就是既定的第一个目标,如今事已成,还需看他接下来的动作,况且,以蒋行正的秉性和作风,将这条鱼养起来比单单钓起来似乎更有意义。
齐欢背后的人当是真正引诱过来的第一条鱼,齐欢那日独自前来,似乎有意秘而不宣,但他一来便自报家门,毫不掩饰官阶品级,显然调查西昌道的事情虽是秘密却不是机密,他背后无论是皇帝还是其他权贵,都应与当年的隐情有关。
只是,真正的大鱼还藏得很深。
贺孞近日尚无有用的线索,自焦尸案以来,西昌道倒是吸引了不少来猎奇的闲人,不过他们大多是看热闹的平民。值得一提的是,这其中竟有一老人在与旁人谈天时提到了十四年前的惨事,看来古人都说最心明眼亮的是百姓,这话倒也不假。
陆耽这么浑浑噩噩的想着,祝良辅和流淙端着药来到跟前,他也丝毫没有察觉。
“公子,来,喝药了。”
祝良辅脸上的面具自十年前戴上,就很少摘下来。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也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陆耽时常觉着对不起他,硬生生把老妈子逼成了个闷葫芦。
陆耽起身将汤药一饮而尽,吩咐道:“流淙,将我床头的那两个信笺拿来。”
流淙心领神会,往来不过瞬时。
陆耽当着二人的面将信笺打开,这两份信笺一模一样,上面画着一轮墨色新月。
“公子,这是……”
“这是我父亲的战旗,”陆耽道,“当年他征战无数,凡所战之城,所降之兵,无人不识这新月战旗,如今……流淙,收好这两份信笺,明日夜里,给蒋大人和齐将军府上各送去一份,就说这就是他们想要的证言。”
流淙点头应下,但神色犹疑,问道:“公子,我有一事不明。”
“说罢。”
“你既然早就想到如何给齐将军答复,却为何一定要等到见了卢秀峰之后才行动,早些让通知他岂不更好?若蒋大人真的没有派人过来,咱们通过齐将军不也能查查这幕后之人吗?”
“我来说吧!”祝良辅接口道,“假如蒋行正没有派人前来,而齐欢背后是皇帝,那京兆府和齐欢在皇帝跟前的证言不一样,齐欢就有可能受到猜疑。眼下幸而蒋行正如我们所愿,皇帝明里拿了京兆府的证言,暗里又得了齐欢的,且二者完全一致,证言更能使人信服,又能让齐欢免受猜疑,哼,两全其美。”
陆耽听罢拍了拍掌,“叔,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流淙:“那这齐将军到底……”
“祸害一个!”祝良辅端着药愤愤出门。
陆耽摇摇头,笑得温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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